陳參謀在寒風中騎著棗紅馬疾馳,同騎的還有壯碩的熊孝先。隻苦了棗紅馬還沒從幾日的疲憊中恢複過來,被兩個人的分量壓得有點兒氣喘。
隨著馬背的起伏,陳參謀的心裏也像江海的潮水起伏不定。自見麵合作後,陳參謀總覺得俞萬程內心深處太仁厚太軟弱了。真正能對付野獸的獵手應該冷血無情,不計得失才對。而俞萬程總是一麵浴血又一麵擔心著手下的兵、手下的將,甚至舊日的情人。陳參謀覺得俞萬程就是如果不離開軍隊去軍統工作的自己現在的模樣。
台兒莊戰役時吊在李二苟脖子上的繩子和李存壯最後那首唱得哭喊一般的信天遊(詳見《多了一個》),從來都沒有離開陳泉的夢。龍有逆鱗,人有隱痛,都是不可觸摸的。所以陳泉才會在俞萬程麵前瞬間失控,而失控瞬間那種野獸般的爆發力連陳泉自己回想都覺得畏懼,可俞萬程卻坦然麵對沒有一絲的畏縮,在出發前的那句冰冷的威脅,更讓自己凍結已久的心也顫抖了一下。
這是很久沒有過的感覺。陳參謀覺得自己就是一塊寒冰,而俞萬程心裏卻燃燒著一團烈火。本以為寒冰能凍結烈火,可現在才感到當火焰越燒越烈的時候,不要說一塊寒冰,整個獸群都有可能會被烈火焚化。
曾經自己也有過這樣的感受,感受過牽掛他人,想保護他人時迸發出的一種無匹無雙的力量。
但真的忘卻很久了。本以為在殘酷冰冷的現實裏,這種力量消失已久。可在51師殘存的將士之間,陳參謀卻看到這種力量在俞萬程的影響下漸漸凝結,像一顆蓄勢待發的巨大炮彈。不管是誰阻在這種力量之前都有被打成粉末的危險。
可惜炮彈出膛後自己也會粉碎,陳參謀不希望看到這種同歸於盡的局麵。現在俞萬程心中的烈火已經焚到熾熱,也許隻有那位僅在照片上見過的安倍秀寧姑娘,才是可以熄滅火焰的一泊清泉。陳參謀心中充滿了好奇,能讓俞萬程這樣鐵骨錚錚的漢子化為繞指柔的日本女人,現實裏究竟是什麽樣子呢?陳參謀相信她進城後一定能讓俞萬程冷靜下來,讓自己籌備已久的計劃不被俞萬程射出的炮彈殃及池魚。
想著想著,陳參謀和熊孝先已經被城門外的日本士兵攔了下來,陳參謀好容易壓製住有點兒眼紅的熊孝先,拿出犬養崎發到城裏的傳單,聲明要見城外軍隊最高司令官。城外日營正在等著中國士兵投誠的消息,陳參謀和熊孝先立刻被帶到日軍臨時指揮帳篷,卻沒想到雙手沾滿中國將士鮮血的殺人魔王犬養崎居然是這麽一副模樣。
犬養崎年齡五十開外,頭發黑少白多,身材高瘦,戴著金邊眼鏡,也沒有穿著軍服,而是一副白色的和服打扮。往平裏說像是一個斯文的教書先生,往高裏說很有幾分魏晉儒將的風采,誰能想到他居然是一個雙手沾滿中國士兵鮮血的劊子手。陳參謀與熊孝先進帳篷的時候,犬養崎正看著先前日本士兵送進來的那張傳單,見二人進來,便將傳單擱在桌上,站起身來問候道:“請問兩位貴姓。在51師擔任何職?”一口中國話雖然流利,然而字正腔不圓,語調沒有平抑起伏,每句一停,就像沒有感情的木頭人一樣。
陳參謀還沒說話,熊孝先已經大大咧咧地道:“俺是51師的騎兵營長,姓熊,這是俺們師部的陳參謀。這次是代表我們俞師長來的,你應該久仰大名了吧?”犬養崎哦了一聲,隨即不再理會熊孝先,對陳參謀道:“這位參謀先生。我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想請教。既然帶傳單而來,那俞師長應該是準備棄暗投明的。但是這背麵,又見俞師長的批語如此不友好。那請問兩位代表俞師長前來,是投誠呢,還是來下決戰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