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圍棋分為六境。第一境界曰入門,藝微心喜,偶有妙作。第二境界曰登堂,落子熟稔,驍勇無謀。第三境界曰入室,謹小慎微,細膩靈動。第四境界方為高手,能做到重勢輕子,棄子奪勢。第五境界稱為國手,剛柔並濟,運籌帷幄,渾然大家之風。布袋和尚早得國手之妙,但就是達不到最高的第六層境界——聖手境。古人雲:成聖手者運子行雲流水,以拙勝巧,於柔弱處見千鈞之力,為人所不為,行人所不行,所謂大巧不工,以無勝有。便如此刻陳參謀出手,片刻後便是自裁之局,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在棋譜上再也找不出先例。

圍棋中雖有“倒脫靴”這樣以敗求勝、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招數,或是“海底鉤”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路數,但那畢竟也是有跡可尋的。陳參謀這般入子,便如未入門的頑童胡亂入子,東一塊西一塊,既不是“金包銀邊草肚皮”的傳統下法,也不是“大雪崩內拐”的新布局風格,往好裏說是“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往壞裏說就是胡下亂入,自己作死。可是你要說此人棋藝太差不懂裝懂吧,黑屋之中,他落得棋子卻也徐徐有風,一子沒落到棋枰外麵去,顯是對圍棋中最難的盲棋也不陌生,心算腦記能力更是驚人。

難道這就是聖手境界的所謂行雲流水不拘一格,為人所不為,行人所不行?可是中國真有這樣的大行家,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圍棋和其他博藝不同,講究的是天賦,所謂二十歲不成國手則終身無望。所以吳清源才能在七歲敗高手,十四歲東渡橫掃日本。但是博聞如布袋和尚卻知道唯中國北宋有一個無名棋聖中年頓悟的特例。當年北宋開封城裏有一中年儒生,一日行至茶社遇人對弈。因不懂圍棋隨口說了句錯話被人恥笑,氣憤之下盯著棋枰看了三天三夜不眠不食,忽然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這不就是河洛書嗎?隨後橫掃棋壇,終仁宗一朝再無人能與其並肩。

莫非自己真的如此不走運,在日本本土遇見吳清源,到了中國又遇見一個新時代的無名棋聖?布袋和尚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熊孝先和毘沙門天的戰鬥卻已經到了來不及思考的險境。熊孝先完全是憑本能在避擋毘沙門天逢堅必摧的利劍。而日本劍和中國劍的不同不光在於劍形,更在於劍坯。

中國劍乃將熟鐵在一千度以上的爐溫下冶煉成鋼,采取的是高溫煉鋼法。高溫煉出的鋼材較軟,易打造成型,但成型後的劍是不能在堅硬的石鐵材料上做長時間的砍劈動作的,否則劍身容易變形。而日本刀的材料鋼,被稱作和鋼或玉鋼,是在不超過一千度的爐溫下煉成的,乃一種低溫煉鋼法。

低溫煉鋼法煉出的鋼材較硬,較難打造,但相對高溫鋼而言品質更純良。所以日本武林裏有斬石龕的傳說,即劍術高強的劍客能用武士劍斬斷神廟前的石燈。

砍斷石燈,用中國劍是萬萬完成不了的,一劍下去劍身就彎曲了。因為日本的石燈,不是中國小巧的煤油燈,而是將蠟燭點在足有一人合抱粗細的空心石塔裏,隻有低溫煉鋼法煉成的玉鋼劍身能抵抗這種反作用力。

毘沙門天的上杉武神流劍術,走的是剛猛快疾的路子,在青年時就能連斬兩座石龕。熊孝先手中的燭台雖然是生鐵鑄造,到底也是空心的,毘沙門天下手又是極準,出手便是連招,招招都砍在燭台的同一處,幾下便如切黃瓜一般將燭台節節削斷。不一會兒,熊孝先手裏隻剩下尺把長的一根鐵棍,情知不好,隨手將鐵棍對著毘沙門天擲出,顧不得體麵一個懶驢打滾兒。呼地一下毘沙門天劈開鐵棍,一劍擦著熊孝先的後背劈過,冰冷的刀風在熊孝先背後激起顆顆雞皮疙瘩。

第十四章 往事煙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