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平還要推讓,福圓暗踹小師弟一腳,對俞萬程邊諂笑應答,邊拉著福平將棗紅馬牽向後槽喂食。俞萬程看著走不遠便停下來翻查小和尚口袋尋找銀洋的福圓,苦笑著搖搖頭,心想宏一和福圓這師徒倆的市儈相,簡直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都說棺材裏伸手死要錢,而宏一會熱情地一把抓住棺材裏伸出來的手,問它要不要做場打八折的法事。現在日寇打過來,城裏的居民都跑光了,宏一法師依然穩如泰山不動。俞萬程心想倒也不見得宏一和尚得證大道,深知人世無常,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的大道理。隻是吃定了日軍司令官犬養崎乃是虔誠的佛教徒,每次攻城略地都事先嚴令手下獸兵,不得有損害寺廟褻瀆神佛的行為才這麽大膽吧。
其實犬養崎臨時抱佛腳又有什麽用呢?哪個日本遠東將領的手上沒沾滿中國無辜百姓的鮮血?也許能饒恕他們的隻有日本神仙吧,中國的菩薩應該早就把他們排進下地獄的黑名單了。這個貪財的宏一和尚,說到底還是舍不得這塊生金的香火寶地。沒準兒日軍進城後宏一還敢跟犬養崎收費,做個死兵超度法會什麽的也未可知。
不過陳參謀跟宏一和尚倒是頗為投緣,自己看到過幾次,他纏著宏一和尚詢問紹德城的典故傳說,好像還辯過幾次禪機。這宏一和尚佛經不見得讀過幾本,口才倒甚是敏捷,經常說得陳參謀哈哈大笑。就像現在這樣——俞萬程一進塔就聽見了二樓傳來的朗朗笑聲,還有宏一和尚的口號阿彌陀佛。臨暮時分,塔裏光線很是昏暗,卻還沒點油燈,想是一般這時負責點燈的福圓正好忙著給自己牽馬去了。俞萬程悄悄地踏上樓梯,想給那個人一個出其不意的驚動。不料剛到樓梯盡頭便被麵對自己的宏一和尚一聲畢恭畢敬的“師座”叫破,隨即背對自己的陳參謀轉身微笑道:“師座來得正好,聽聽宏一大師講的故事,真是很有意思,很有意思。”
俞萬程惱怒地看了打破自己惡作劇計劃的宏一和尚一眼,隨即目光落在了陳參謀身上。幾個時辰前此人還在西城和自己並肩戰鬥,不知怎麽分別一個時辰後見麵,俞萬程覺得他和自己倒又陌生了一些。說起來陳參謀還是自己的黃埔學弟。這更讓俞萬程想不通了,從閱曆上看,陳參謀1938年就已經參加過台兒莊會戰,得過寶鼎勳章了,又是黃埔嫡係出身,怎麽會到現在還隻少校軍銜,職務也隻是個微不足道的情報參謀。
也許是因為陳參謀手上的些微殘疾吧?俞萬程看到陳參謀的手總覺得心裏有些遺憾。陳參謀的身材瘦削修長,臉龐白淨有些偏瓜子形,眉毛細挑而柔和,不像俞萬程身材健碩又長了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額頭上一副高挑而濃黑的劍眉。然而陳參謀眼中時常不經意間露出的疲倦神色又讓俞萬程覺得,看著他好像自己在照鏡子,鏡子裏外一剛一柔映出兩個相反的影像,心卻同樣地未老先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