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孤燈影伴身

車馬出了興寧坊,恰逢坊市閉門前一個時辰,天街與小道熱鬧了起來,許多在坊市做小買賣的商戶擔了貨品自城東回城南。

溫茹對盛京的街坊很是好奇,那熱騰騰的湯餅胡羹,看饞了小小年紀的茹娘。

“阿娘,明日裏我們出來走走可好,聽說東市天香堂裏的熏香是極好的,還有那玉脂樓的胭脂水粉也很有名。”溫榮想到從姚氏箱籠中搜出的數粒新香,便覺得不踏實,思量著還是早早查清了好,隻是普通新香倒也罷了,若是……溫榮心下一沉。

那世多年的宮中生活,溫榮早看透了後.宮女人之間的爾虞我詐與傾軋爭鬥,為得帝王寵幸、保住地位或打壓其她妃嬪,可謂各種手段無所不盡其用,而在熏香上動手腳即為害人的法子之一。

溫榮已見識了用於迷惑聖人的催情暖香,令妃嬪不孕或墜胎的含了雙倍量麝香的新香……最令溫榮膽寒的要數那摻了斑蝥毒素的西域貢香了,若不是她沒有用熏香的習慣,恐怕活不到黎國公府傾覆的那一天。

林氏望著對盛京充滿了好奇的一雙女兒,歉疚地說道,“明日恐怕不行,明日阿娘需去看望你們伯祖母,後日可好?”

林氏想著也確實該去那錦緞衣帽肆與珠寶首飾行逛逛了,要為榮娘與茹娘再添置些盛京裏時興的衣飾,過幾日榮娘要隨林府的兩位娘子去看擊毬,不能叫人笑話了去。

而去看望溫榮伯祖母一事,林氏是在甄氏提醒下才想起的,當年溫榮的伯祖父與林氏父親林正德是故交,林正德是在溫榮伯祖父、即前黎國公的幫扶下,才順利走上了官途。

溫榮兩世皆不知伯祖母的存在,詫異地問道,“未曾聽阿爺與阿娘提起過?”

林氏微微歎口氣,若有所思地說道,“哎,是阿爺阿娘的不是了,你伯祖父去的早,膝下無子隻留一女,故你伯祖母將你大伯過繼到了國公府,溫家二房這才襲了國公爵位的,如此的大事卻鮮少與你們小輩說起……”

林氏稍停了片刻,又說道,“你伯祖父過世後,伯祖母便很少出門了,後來我們二房才知道,你伯祖母已經在原黎國公府裏修了家寺,年紀輕輕便選擇了修行過清苦日子,而阿家知曉此事後,親自去見了你伯祖母,將尚年幼的原國公府嫡女,也就是你姑母,接到了身邊撫養……”

溫榮聽著越發有興致,她對溫家曾祖父與祖父那一輩幾乎一無所知,“阿娘仔細說了與榮娘聽,明日我想隨阿娘一起去拜訪伯祖母。”

林氏笑著點點頭,如今珩郎在中書省當值,每日裏早出晚歸,她自己又不是能拿主意的性子,有榮娘在身邊陪著,倒還安心。

林氏將她從溫世珩那聽來的,溫家父輩與祖輩的事,都緩緩地道與了溫榮……

溫家曾祖父溫孝恭乃大聖朝開國功臣之一。

前朝末期內憂外患,宦官把持朝政,外戚入侵,已是哀鴻遍野,民不聊生。

而高祖在前朝官至太尉,高祖為國為民謀福祉的抱負,眼見在亂世中將成一紙空談,故於某烏雲蔽月的夜晚,下了決心棄筆蹬馬,用曠世的才華去爭一爭江山。高祖立下誓言,定要那四方為一家……

溫榮曾祖父溫孝恭在初始即隨高祖東征西伐,作為軍中謀士,溫孝恭曾出一計,一計樹上開花借局布勢,先虛張聲勢亂敵軍心,而後再激將法和釜底抽薪激發軍中勢氣,那場戰役是奇跡,本處於劣勢的高祖軍突然勢如破竹,在瞳峽關一戰中大敗朝廷軍,奠定了勝局。

聖朝開朝大典之日,高祖賜了所有開國功臣丹書鐵卷,溫孝恭被授以世襲罔替黎國公爵位,畫像列天辰閣第十五位……

溫榮聽著心潮澎湃,額角微微沁出香汗,原來祖上是有如此豪傑,助高祖打下了如今這錦繡如畫、幅員遼闊的江山。

溫孝恭膝下兩子,嫡長子溫成敬,娶了另一位開國功臣、同時也是溫孝恭戰場上的生死兄弟,謝世齡嫡次女謝氏為妻,謝氏即為溫榮的伯祖母,而溫孝恭的嫡次子娶了樂靜長公主之女嘉宜郡主,即現在的溫老夫人。

除了祖上的光輝事跡,溫榮還聽到了件有趣的事兒,原來阿爺與伯祖母家的姑母是同日生的,姑母隻比阿爺早出生了幾刻鍾而已,倒是有緣分的。

說話間林氏母女三人回到了黎國公府,林氏與溫世珩說了明日去拜訪長房老夫人的事,溫世珩點點頭,“是該常去探望的,是我們疏忽了。”

數十年過去,溫世珩還能記得謝氏那祥和的笑容,自他兒時有記憶起,便喜歡與長房親近,自家阿娘雖對他好,吃穿皆為上品,可總有淡淡疏離感,隻任由他隨意玩樂,並不多加管束。

可溫世珩去長房玩耍時,伯母謝氏卻會孜孜不倦地告訴他,男兒理當誌兮天下事,進兮不有止……更會做那好吃的蜜果子和百朝露……

溫世珩想到過去麵上浮出了笑容,可不一會又黯淡了下去。

隻可惜伯父走的過早,伯父過世後伯母便心如死灰,難再見到伯母那幸福和滿足的微笑了,溫世珩那時不過是孩子,覺得長房不再好玩,便未再去了。

溫世珩與林氏全大禮之日,伯母托婢子送了林氏極其名貴的金累絲嵌寶點翠雙鸞,以及幼兒拳頭般大小的北海黑墨珍珠一對。

那點翠雙鸞和黑墨珍珠,皆是高祖賞賜曾祖父的稀有物,溫世珩那時才知道,伯母一直都是想著他的……臨去杭州郡前夕,溫世珩帶著林氏、以及當時不過一周多的軒郎,去了原黎國公府府邸,同已與青燈古佛相伴的謝氏辭行,一晃十數年,不知伯母身體是否安康……

另一處,中書令林府送走了林氏母女後,林大郎也下學回府了,將青駒韁繩遞給了迎上前的僮仆,吩咐了好生照料,這青駒是林家大郎前幾日從戎商手中買下的青海驄,價值數百金。

相馬之時,三皇子臨江王也同看重此名駒,可偏偏五皇子紀王說此馬偏食精料不擅腳力,勸三皇子挑了那極其難馴服的獅子驄,如此倒也好,沒人與他搶青海驄了。

三皇子至今還未能騎上桀驁的獅子驄,不知待到與突厥擊毬之日,三皇子能否駕馭了獅子驄,若是不能,他那日買馬時說的,要與名駒一道叫了突厥好看的豪言,可是要成笑話了。林大郎想到臨江王那苦著心卻還得強裝雲淡風輕的表情就有趣。

林大郎進內堂向甄氏問安,與先前甄氏一樣,見到嬋娘很吃驚,“嬋娘,棋局解開了?”

未等林嬋娘與林瑤娘說話,甄氏便先訓上,“明年正月就要進貢院了,去年你阿爺將你從弘文館轉入國子監上學,就是要你安心了考進士,可你現在整日裏玩玩鬧鬧,明年若是那趙家二郎考上,而你卻落第,仔細你祖父與阿爺叫你好看。”

瑤娘背對著甄氏衝林子琛扮鬼臉,林子琛已是文采騎射樣樣皆通,與當朝三皇子、五皇子私教甚好,隻是林子琛為林中書令的嫡出長孫,被寄與了極大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