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就隻能進院調查。可是三個大院的防守者,隻要發現有人靠近,就會立刻銃箭齊發,打得義軍弟兄趕緊後退找掩護。靠近北門,掛著“北接嵩邙”牌匾的那個兩進院子,還曾經傳出來這樣的叫囂:

“走走,走!全寨都完球蛋了,別找俺們事了!”

不找他們麻煩是不可能的。誰知道壇主是不是藏在其中一個院子裏麵。大先生命令弟兄們把三個院落圍好,然後等到二更天夜深人靜的時候,以哨聲為號同時派出爆破伍直趨院牆。

他們都是在小老謝待過多年的老兄弟,全都穿著深黑的夜行衣靠,任務就是把大將軍炮的沉重開花彈送到牆根,冒著生命危險點火引爆。其他弟兄也都沒有閑著,有銃的放銃沒銃的敲盾,努力製造出噪音吸引防守方的注意力,好為爆破伍的勇士提供掩護。

財主大院掛著好幾盞提燈,村路上也是光禿禿的毫無掩護,如果是義勇軍來防守,肯定不會讓敵人輕易靠近圍牆。然而,守在三個大院的殘敵,既沒有狂信徒的瘋勁也沒有變異勇丁的狡猾,他們隻是對著銃口火光閃現的方向亂打一氣,把鉛彈、鐵砂和箭矢全部浪費在了餘煙渺渺的廢墟裏麵。

對爆破伍的老兄弟來說,這就相當於廣撒英雄帖熱烈歡迎四方來客,最後再來一個門戶洞開任君前來,不接受邀請實在是對不起主人盛情。他們貓腰踮腳“蹭蹭蹭”地跑到牆根,拿線香在開花彈的藥撚上飛快一撩,然後趕緊把手裏的火頭一扔,撒開大步跑的比大馬還歡。

直到此時,那些殘敵方才覺察到了不對勁。蘇然與大先生待在一起,監督嶽士仁進攻掛著“北接嵩邙”匾額的那個大院,對其他兩個院落的情景沒有親見。但他相信,正在三個地方同時發生的情景,不會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

樓頂、望樓上的護院家丁首先會嘰哩哇啦地一通亂叫,然後把手裏的鳥銃——他們的火銃幾乎全是鳥銃——銃管壓低,對著正在返回廢墟的爆破伍胡亂射擊。這幫慫貨隻有扣動一次扳機的機會,而且從他們之前表現出來的槍法來看,基本別想擦到老兄弟們的腳後跟。等到他們手忙腳亂地豎起銃管,準備再次進行裝填的時候,開花彈的藥撚正好已經燃到了盡頭。

“轟轟轟轟轟!”

爆炸聲隻隔了一條街,震得人後腦勺一陣酥麻。蘇然揉揉被火光閃到的眼睛,淚水把視野弄得一片迷離,他非常遺憾地沒有看到磚牆的倒塌實況,但等到那些鹹水流走之後,缺口處長達兩丈的壯觀斷牆,立刻就將這點不快清掃的一幹二淨。“幾塊破磚,再厚也擋不住火藥!”蘇然聽到自己的興奮叫喊,“大先生,咱們上——”

他是想說“咱們上吧!”。嶽士仁和其他的義軍士卒,也都已經把刀槍火銃攥到了手上,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但大院的防守者堅決不給敵人麵對麵肉搏的機會,那些還沒被炸死或者炸懵的護院家丁,一個個大無畏地屈膝下跪乃至五體投地,把手裏那些亮錚錚的武器爭先恐後地扔到了地上。

“投降!俺們投降!”有個頭戴鳳翅盔,革帶扣金光閃閃的軍官,從射孔裏頭戰戰兢兢地探出半個腦袋:

“降了,裏麵人也都降了!全賴大先生處置,求大先生大發慈悲啊!”

這幫慫貨,與外麵那些狂信徒的反差實在是太大了,別說蘇然,就連大先生也是一下子變得錯愕不已。回過神來以後,大先生立刻做了任何一個謹慎的指揮官都會做的事情,那就是要求嶽士仁加強戒備,所有弟兄平舉鳥火銃隨時做好射擊準備,接著命令防守方雙手抱頭,一次一個從院牆缺口有秩序地走出來……

事實證明,大先生這回完全是多慮了。護院勇丁不僅聽話地舉手抱頭,有的還主動解開了褲腰帶,生怕嶽坡村的那些老對手不放心;他們提前就把武器全都丟在了院內,並且滿臉堆笑地向義軍弟兄指明丟棄位置,“官長您可千萬小心點,天黑路滑,可別踩著了~”

誰能看得起這種沒骨頭的家夥。弟兄們沒跟這夥人廢話,馬上就把他們帶到了村寨外麵,圍城營地燒的有熱湯,喂他們一個水飽不成問題。至於雇傭他們的財主一家,隨後也被義軍一個房子接一個房子地挖了出來,光是“北接嵩邙”這一個院子,就搜出來大大小小二十個人。

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些一看就是服侍人的丫鬟仆婢,手糙臉黑骨節粗壯,身上套著廉價的單色棉襖;有些則是胖的走一步三喘氣,肥碩的臉肉活像發麵團,碰上一點涼氣立刻變得通紅。雖然女眷都沒有戴首飾戒指,男人也沒有把玩扳指之類的小玩意兒,但他們身上的精致棉袍卻來不及換掉,一水都是最流行的團花綢麵,燈火之下就像金子一樣閃閃發亮。

在許蔡,哪戶人家沒個百十畝農牧桑田,人丁少的話種都種不過來,更別說是憑這個發財了。乾門寨的這幾戶財主,肯定是靠山腳那些石灰窯發的家,他們養尊處優久了之後,體重與財富都是蹭蹭地往上漲,膽量與眼界卻是嗖嗖地向下降:對大先生,他們就像狗顛屁股一樣拚命討好,就連一直以來的仇家嶽士仁,這些圍著豔紅狐皮圍脖的土財主,居然也能腆著臉皮,彎腰作揖乃至叩頭求饒……

蘇然是真的感到惡心了。他向大先生請示了一下,接著就像躲瘟疫似地快步走進院子,把那群東西遠遠地拋在身後。嶽士仁正領著弟兄在裏麵抄掠,順便尋找躲藏起來的漏網之魚,他們已經發現了一個隱秘的錢窖,外加財主小老婆藏在房間裏的幾個暗格,收獲還是相當不少的,但動作絕對跟輕柔倆字扯不上關係。土財主擺在裏外兩院的陳設物品,除去大先生明令保護的書籍之外,全被他們粗魯地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