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棟成知道,要想把兵帶好,那就不能讓手底下的弟兄們小瞧。但每個人的體力都不是無限的,這位呼延隊主早就疲憊到了極點,再繼續苦熬就隻能提前透支自己的生命,要是放著不管,最多兩天便會虛脫栽倒。

身為外人,趙棟成不該多管閑事。但是作為軍隊裏麵的前輩,他不能看著一個年輕的弟兄就這麽倒下。“長官,長官!”趙棟成拽緊背帶,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前去。論肚子裏的墨水,他跟這位小呼延肯定沒得比,但他打定了主意,就算是使盡渾身解數,也一定要把對方給說服:

“長官,你想想,你想想!殿下是何等人物,能不知道堡子灣是全軍最右翼?他早就安排好了,肯定早就安排好了——這地上咋會有條拌線——哎,等等,等等!”

趙棟成緊緊貼在少年隊主身邊,在自己也不清楚來源的熱情支撐下,連比帶劃地一連講了三個路口。有些事情,是蘭陵王派他過來時親**代的,有些事情,則是他根據撤退命令的內容臨時發揮的。他在嚐試說服呼延隊主的同時,也是在為自己的疑問尋找答案。

趙棟成一再向少年隊主強調,根據殿下的命令,二步幢在卯時之前必須撤出現有陣地,不然就會幹擾鄰近友軍的作戰行動;趙棟成拍著胸脯向少年隊主擔保,四更天過後殿下一定會派出騎兵佯攻當麵敵軍,保證二步幢在撤退過程中不會受到任何偷襲……這兩件事情在蠟丸書上寫的也有,除此之外的言語,就全是他自己的“合理推測”了。

趙棟成認為,類似的佯攻會在整條戰線同時進行。在前線隊幢全部撤回安全地帶之前,一向以體恤士卒著稱的蘭陵王,絕不會給敵人任何可乘之機;趙棟成還認為,王彥章肯定不會把振武軍的預備隊白白雪藏,一定也會參與這場規模宏大的接應行動,讓所有膽敢追擊的戎狄血濺當場……

天色首先從血紅轉為深紫,不久之後,就變作了真正的黑暗。群星被漫天烏雲所遮蔽,不見往日的璀璨光芒;橢圓的明月看起來格外朦朧,本應銀亮的暈華,正在被一旁覬覦的暗月染成不詳的血色。趙棟成在少年隊主身後緊追不舍,講到實在無話可講之後,居然針對將帥們的後續戰役部署,自不量力地做起了分析:

“你聽我說,長官,你聽我說!”他舔舔幹裂的嘴唇,雖然舌頭又幹又燥活像燒了一把火,但嘴裏的嘰裏呱啦就是停不下來:

“沒啥擔心的,真沒啥可擔心的!打仗打仗,有進有退那才叫打仗,你看啊,堡子灣後麵一整片全都是山,就連官道也隻能貼著飲馬河邊上過。我琢磨吧,王侍中還有咱們殿下,應當是準備把兵力撤到後麵那堆高地,到時候西邊是山坡烽燧,東邊是飲馬河的封凍河麵,北邊那群艸馬鱉孫隻要敢沿著官道走,肯定是過來多少死多少!”

他這套熱情洋溢的言詞,的確吸引了幾個士兵的目光。但少年隊主對此一直不置可否,既沒有讓趙棟成住口,也沒有針對這些言論發表任何意見。雖然趙棟成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堆話,可是小呼延連一丁點的興趣都沒有表現出來,他把絕大部分的注意力,還是放在了針對村寨防務的檢查上麵。

來到邊塞之後,趙棟成也算是見多識廣了。他經曆過成十上百次的上官檢查,有時候還是極其招人討厭的突擊抽查,但這些檢查說到底也都是和平時期的走過場,氣氛與隨時可能爆發戰鬥的最前線,沒有任何可比性。

少年隊主是在真的做事情,而不隻是隨便轉上幾圈而已。每碰到一群部下,他都會停下來仔細詢問,萬一碰到了需要人手的重活,甚至還會親自動手幫忙。無論被檢查的隊伍還是他自己,對此都是一副完全理所應當的模樣。

搬拒馬、壘沙包、張天羅、布地網……小呼延指揮著二步幢的士兵,在村路正中堆滿各式各樣的路障,然後用繩索、鐵釘乃至木楔反複進行加固。砲彈“嗚嗚”地打著飛旋,不時在寨牆附近砸出驚天動地的響聲,但是堡子灣的守軍早已對此習以為常,連眉毛都不會為此眨上一下。

為了驅趕黑暗,一支支鬆明火把劈啪作響地點了起來。趙棟成在喋喋不休地扯了半天之後,終於也意識到了自己真正該做的是什麽工作。他摘掉硬邦邦的薄皮手套,無奈地歎了口氣,也在少年隊主手下當起了壯勞力。

搬東西釘釘子,這些粗活他早就幹習慣了。設陷阱修兵器之類的細活兒,他在學兵隊的時候也都練過。小呼延從戰場上弄回來不少遠近兵器,順手還搬空了堡子灣的當地武庫,刀槍劍戟弓弩火銃那是應有盡有,想怎麽擺弄就怎麽擺弄。

在村路的拐角處,二步幢放置了不少用小木匣改裝的地雷,隻要戎狄往上麵一踢,立刻就會打翻放有線香的那隻小碗,“轟隆”一聲引爆火藥。當然了,除了這些明雷,暗箭之類也是必不可少,趙棟成幫著二步幢的弟兄,在牆角隱蔽處設置了十來把窩弩,把那批放的快要報廢、踏腳鐵環生滿紅鏽的神臂弓,最大限度地做了廢物利用。

給窩弩綁拌線是最細致的工作,就算是趙棟成,每次幹的時候都要屏住呼吸。但小呼延做這種事情卻是得心應手,顯然從小就打慣了獵。不僅如此,他還會給鳥銃藥鍋修防塵蓋,替弗朗機炮重新調水平,幫助生疏的部下選擇埋伏點,為路旁的院牆開鑿假射孔,很多事情幹的比多年老兵都熟稔,看的趙棟成是心服口服。

從最靠外的甕城牆角到最中心的商行大院,小呼延的雙手一直就沒停過。趙棟成看著這位少年軍官,覺得心都是顫的。一個人到底要有多大的意誌力,才能在不眠不休的情況下幹到這種程度?不吃飯也不喝水,汗水就像小溪一樣嘩嘩地順著脖子流……這個孩子隊主,是真的打算捐軀在這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