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嘰嘰?”小毛球察覺到了不對勁,連忙歪過腦袋,兩隻豆豆眼疑惑地望向了自己的大朋友。怎麽了?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了嗎?
“沒啥。就是想出來透透氣。”蘇然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把小家夥從地上捧了起來。他把之前存著的那些葵花籽,全部倒給了小田鼠,反正,現在的蘇然是一點胃口都沒有。“馬上就要打仗了,到時候你又得去偵察。”蘇然把毛球球放到右邊肩膀上,故作輕鬆地說道:
“可別太勉強。要是聞到不對勁,就趕緊往回跑。”
“……”
小田鼠手捧葵花籽,六根胡須輕快地向上翹了一翹。“吱吱?”它把瓜子塞進頰囊,向左邊伸出粉紅色的小爪子,充滿擔心地碰碰蘇然的鬢角。它不僅能聽懂蘇然說話,更能敏銳地察覺到朋友的心情,用自己的肢體語言迅速做出回應:
“怎麽了?蘇然朋友不想一起去麽?”
“我是義勇軍的兵。大先生既然發話了,那我肯定跟他走。”蘇然回答的非常刻板。他聽著嘴裏冒出來的這些聲音,自己都覺得好像是在聽別人說話。“真要是挨了槍子,那也是我活該倒黴。哼,到時候,我非得把小皇帝拉到傷患營,讓他對弟兄們當麵道歉!”
盡管大齊天子的年齡要比蘇然大上一倍,可他還是不假思索地用了“小皇帝”這個詞。蘇然根本不認識這位“當今聖上”,打從一開始就對他尊敬不起來。憑什麽啊?就因為他在汴京城裏有張龍椅,我就得對他磕頭下跪?“因為他,咱這邊死了多少人了?!真想把他摔到地上,扇他十個大脖拐!”
“這恐怕會有些難度。”一個輕鬆自在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當即讓男孩變得全身緊繃。明月擺脫了兄弟的阻礙,驀地變得銀光閃亮,一條狹長的黑影投射在雪地上,隨著主人不緊不慢的前行,逐漸化作一個蘇然異常熟悉的人形:
“顯祖可是個很能打的人。小皇帝從小跟著他爹,估計也學了那麽幾招,不是輕易就能放倒的。”
“大,大先生——嗬嗬,”蘇然手按胸口,在轉身麵對師傅的同時,極其勉強地擠出了幾聲幹笑:
“嗬嗬,你咋也過來這邊了……哦,我剛才就是隨口一說,過過嘴癮。再咋說那也是皇上,哪敢真動手啊……嗬嗬。”
“正因為是皇帝,所以該負責的時候就一定要負責。”大先生踏碎鬆散的積雪,在徒弟的右手邊停下腳步。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氣,接著向下說道:
“我們不會無條件幫他。就算是天子,欠了人情債也一定要還。”
這些話比背陰處的冰渣滓都冷,聽得蘇然牙根都在發顫。大先生在談論皇帝的時候,完全沒有表現出任何尊敬,就好像那隻是鄰村的一個土財主,而不是掌管全天下的大齊天子。相較之下,蘇然剛才的那些牢騷,就隻能算是“頗有微詞”了。
大先生察覺到了徒弟的忐忑。他拍拍蘇然的肩膀,順便也逗弄了一下小田鼠,臉上的微笑仿佛和煦春風。“不談這些外人了,”義軍首領從懷裏掏出一個熱氣騰騰的紙包,很自然地就塞到了蘇然手裏。“說說家裏的事情。蘇然,你三舅昨天過來,見到你沒有?”
“見著了。然後他就……就回翠桐莊了。”男孩嘴角不自覺地抽搐兩下,後腦勺也是一陣陣發麻。雖然手裏捧著香噴噴的烤紅薯,但蘇然卻是食欲全無,他忘不了弟兄們昨天的哄笑,難堪的回憶一下子充斥了整個大腦。
三舅家裏沒有兒子,隻有四個女孩。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從小就對蘇然格外親,隻要見到外甥,馬上就是一陣連抱帶摟……但是阿舅,你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場合,別當著好幾百弟兄的麵一下子就抱過來啊!
“馬上就回去了?”大先生有些詫異地望向了徒弟。他的表現像極了家中的另一個長輩,尤其是接下來那種略帶責備的口吻:
“這麽遠的路,又有妖邪出沒,來一趟肯定不容易。下次再有親戚來,你就把他們留下,或者直接領到我哪裏。一頓酒宴,我還是請的起的。”
“使不得使不得,大先生,這可使不得,”蘇然慌慌張張地擺起了手,腦袋也搖得好像撥浪鼓一般:
“我家親戚沒有參加義勇軍的,咋好意思讓他們占公家便宜……阿舅這回過來,我專門跟他說了,等打完仗我肯定回去探親,家裏人就不要再到軍營了,淨是添亂。還能有啥不放心的!”
“他們是你的親人。永遠都會有操不完的心。”大先生微微抬高下巴,將目光投向遙遠的彼方:
“所以不要責怪他們。這是一件能讓很多人都羨慕的事情……對了,我有沒有和你講過?你這位舅舅,很久以前可能和我見過一麵。”
“沒講過……啥?!”蘇然的眼睛一下子瞪的比雞蛋還大。舅舅?三舅?基本沒出過村,在翠桐莊默默無聞種了幾十年地的三舅,居然單獨見過大先生,而且是在很久以前?“大先生,你能不能,嗯,大先生,你能不能給我講講這事?”蘇然飛快地舔著嘴唇,覺得心髒越跳越快,兩隻耳朵也開始嗡鳴起來:
“聽著也太蹊蹺了。我阿舅也太能存氣了,這麽些親戚,誰都沒聽他說過!”
“也可能不是你三舅。不過,那位年輕農夫的確姓海。”大先生揚起了嘴角。但他的笑容卻帶著一絲苦澀:
“我當時已經說啞了嗓子,因為一直用髒手揉眼,兩隻眼睛也全都腫了。不過,耳朵總算沒爛,能聽到村人對那位農夫的嘲笑。‘小海,你腦袋燒暈啦?’,‘回家看你媳婦咋收拾你!’。大致就是這樣的一些話。”
“這事——”蘇然用左手緊緊抓住右肩膀,嘴裏就像遭了大旱的農田一樣,幹得直想裂縫。但他還是艱難地捋直舌頭,問出了那個關鍵性的問題:
“這事有幾年了,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