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告四幢九隊偷你們大寺村牲口?行啊,去告啊!準備好狀紙訟師,上縣衙擊鼓鳴冤告去!耳朵豎了聽好,等差役到了再來找我,有事說事沒事滾蛋!”
趙棟成已經順勢擺好了架勢,隨時可以出刀劈人。被他這麽一嚇,靠前的兩個跟班頓時露出了惶恐神情,後麵那位也連忙縮起了脖子,但雙口呂卻是個有些膽色的家夥,不僅沒有後退,反倒針鋒相對地捏起了拳頭,圓瞪的眼珠綻出根根血絲:
“趙長官。你別跟這邊平白無故誣陷我,我也不是沒事找事那種混人。牲口就跟界溝那邊躺著,你們要是問心無愧,現在就派人過去兩邊一塊兒查看!”
他這是在用激將法,再明顯不過的激將法。不過,趙棟成壓根就沒把這家夥放在眼裏,區區一個凡人青頭絲,再鬧騰也趕不上戎狄邪兵的腳指頭。“不用找別誰。老子跟著你去,看看到底是咋個回事!”
黨長小年輕口中的界溝,是介休縣令當初和屯田右軍商量著劃定的,四幢九隊從頭到尾壓根就沒有參與過。這是條九曲十八彎,活像死長蟲趴地上一樣的粗陋淺溝,總長度加起來大概有三裏地,就算最深的地方隻有五六寸,要是不是那些用來標記的幹柴棍,平常人走路的時候稍不注意就會邁過去。
界溝西麵,那些築堤材料以及經過平整的苜蓿地,都被劃給了大寺村所有。界溝東邊,則是四幢九隊分到的鹽堿地、黃土坎,以及砍光林子之後丟下來的滿地樹樁。大寺村這是明擺著欺負外地人,別說是屯田卒了,趙棟成每次看到這片沒用的廢地,心裏都像是吃了蒼蠅似的不痛快,但屯田右軍嚴禁他們和大寺村私下交涉此事,趙棟成就算再不痛快,也隻能捏著鼻子忍著。
小年輕領他去的那段界溝,離營區西北方向也就六十來步遠。大寺村選址選的相當精明,界溝正好利用了村路東邊的排水溝,把路麵以及路西邊的牧場都括成了他們的地盤,留給四幢九隊的隻有幾片黃不拉幾的雜草地,別說牛馬了連羊都不怎麽喜歡吃——
但那裏確實有一隻羊,一隻斜躺在雜草堆裏麵,後腿硬梆梆伸進空氣的死綿羊。這畜生再有十幾天就該剪春毛了,遠遠看過去,就像是一隻灰蒙蒙的大毛球,微風吹過,送來一陣無論山羊綿羊都避免不了的難聞膻味,叫人止不住地皺眉頭。
“把我喊過來,就為這死畜生?”趙棟成故意放慢腳步,落在了雙口呂的後麵,“哪個村的,弄清楚沒?”
“當然是俺們大寺的。”呂黨長頗為不滿地把腦袋轉過來,話語當中帶著隱藏不住的煩躁:
“鄧老四他家的羊。昨天晚上圈裏一隻不少,今天早上他一點數目不對,趕緊領著孩子跑出去找,結果就碰上這麽個事。趙長官,你說說,這羊為啥偏偏死到你們這邊嘞?”
“誰知道。”趙棟成一麵隨口敷衍,一麵開始觀察死畜生周遭的地麵。確實有點邪門,草上、路上還有石頭地上,怎麽一丁點血跡都看不見?而且這隻死羊也太完整了,差不多就是全須全尾,豺狼豹子還有大蟲,決計不會這麽文靜。
“趙官長,你說這話可就沒意思了。”雙口呂已經走到了死羊邊上,一聽到這個回答,立刻冷笑著搖起了頭:
“昨天晚上,你們那邊有人放銃,這事不假吧?界溝離你們營地不遠,這事也是真的吧?非讓我說這麽清楚,何必嘞?”
“哦,你意思是說,我們這邊黑燈瞎火隨便打出去一銃,正好打死你們村一隻綿羊?”趙棟成氣得都樂了,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小年輕黨長對麵,速度之外以至於都帶起了風聲:
“呂黨長,哨兵昨天晚上放銃,是因為有東西在營區外麵活動,鬼鬼祟祟行跡可疑。他用的是三眼銃,別說夜裏了,白天也打不了多準,指望那東西一銃把羊放翻——”他輕蔑地踢了死羊一腳,接著說道:
“還不如指望兔子自己撞死到樹樁子上。再說,誰知道羊是不是死在這邊的。”
“趙長官,你別看不起人!”雙口呂也發了脾氣,耳根連著臉頰一片通紅:
“就算當著皇帝老子,我也敢指天發——不說那廢話,死羊就跟地上躺著,咱現在就驗,咱倆現在就驗,看看這畜生到底是咋蹬腿的!”
“再好不過。”趙棟成對此完全讚成。他也快受夠了,一百多號人還在營區等著集合,他要是在這邊耽擱太多時間,今天就根本別想把地翻完。五麻袋的小米種子,可還等著撒種嘞!“那我就動手了,”屯田隊主俯身蹲下,一麵緊盯著小年輕的動靜,一麵飛快地伸出右手,抓住綿羊的脖頸猛一用力——
死畜生當場就被提起來一半,輕得簡直不可思議。趙棟成大吃一驚,左手連忙鬆開刺刀柄,配合另一隻手把死羊一下子就翻了過來。千萬得有千萬得有千萬得有!他用力撥開髒兮兮的灰色長毛,把死畜生的長臉暴露出來,這要是沒有可就——媽那X還真沒有!
“出啥事了?”呂黨長也蹲了下來,與趙棟成的距離還不到兩尺。他的防範意識明顯不如趙棟成,不僅把目光直接投向了死羊,左手那杆礙事的馬鞭也沒有收到背後,“趙官長,我得先把事情說清楚,要是你故意嚇人——”
“沒屍斑。”
“啥?”
“沒屍斑。”趙棟成把三個字又重複了一遍,接著就把指頭伸進了綿羊的脖子毛。一般來說,活物死去幾個時辰以後,就會在挨著地麵的皮肉表麵,出現由凝血形成的大片淤青,俗稱屍斑,人和畜生全都躲不了。如果見不到屍斑,就說明死屍體內已經沒了血液,死屍體內沒了血液,那就說明……果然是這麽回事。指頭一按,證據就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