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棟成還是頭回聽到這樣的要求。他很願意現在就滿足厲鬼的願望,用匕首把這家夥的黑心掏出來當氣逑踢,但晚倍噩嘴裏雖然嘟嘟囔囔,腳上的力道卻沒有減少分毫,仍舊把他釘在地上動彈不得。為了能夠更加順暢的呼吸,同時也是為了尋找反擊機會,趙棟成隻得用右肩、右肘死死撐住地麵,使盡力氣拚命把左臂抬高。

“殺——你?”他艱難地吐出兩個字音,同時用力把脖子轉向右邊,讓自己的呼吸多少能夠順暢一些:

“為啥?憑,憑甚?!”

“因為無處可逃。”晚倍噩的聲音非常安詳。他似乎還無聲地笑了幾聲,沿著那隻肮髒的右腳,頓時傳來一陣抖動:

“我原本以為,隻要逃跑就能避開那些太虛雜種。但是沒用,做什麽都沒用,去哪裏都沒用……哈哈哈哈,怎麽做都沒用!!!”

趙棟成以前在豐鎮的時候,見過一個破產吃官司的牙行老板。那家夥被捕役從店裏拖出去的時候,也是像這樣又哭又笑地完全陷入了個人世界。凡人在遇到大變故的時候,很容易出現情緒上的大起大落,但是媽那X的,吃人不吐骨頭的厲鬼也來這套作甚?!

趙棟成不是蘇然,沒有多餘的同情分給一隻瘋癲怪物。他已經拿定了主意,先跟這貨隨便周旋幾句,隻要晚倍噩的右腳放鬆力道,立刻一刺刀捅進它的心窩。“說你娘們還來勁了!”屯田隊主故意用上了訓斥的口吻,試圖用這種方式轉移厲鬼的注意力:

“跑跑跑就知道跑,跑毛蛋啊?!憑你這身手,殺重甲尼人還不是跟玩一樣,不在戰場上英勇殉國,跑這裏尋死覓活算個球!是男人就去雁門關,打死朱邪赤心個龜孫!”

晚倍噩一時怔住了。它下肢的死肉一時有些放鬆,但仍舊牢牢控製著趙棟成的行動。“‘太虛之刃’?你以為能對付太虛之刃?”厲鬼搖搖頭,嘴裏發出一陣難聽的“咯咯”聲,再次陷入了那種不顧一切的忘我狀態:

“他會追你到天涯海角。八荒六合,都會被太虛吞噬幹淨!我從大同來,城破之日我見到了真實的火獄,我被他們串上烤肉架,還被妖邪給,我——他們,所有人,不不,不!!!!”

有機可趁。趙棟成望著哭號不已的晚倍噩,眼中頓時閃過一道凶光。他把刺刀從反握轉為正握,對準厲鬼胸口那塊凹陷,二話不說當即便把利刃遞出——

“砰!”

劇痛沿著右上臂急速擴散,就好像挨了蒜頭骨朵猛砸。趙棟成當即變得兩眼發黑,冷汗就像噴泉似地嘩嘩湧出,他哆嗦著嘴唇,隻覺得整條胳膊都已經不屬於自己。如果沒有鐵板保護,右臂臂恐怕早已經血肉模糊,骨頭渣子濺到臉上……等等還真有東西掉上來了?

屯田隊主閉上眼睛,強忍劇痛做了個深呼吸,勉強讓自己鎮靜下來。他的左胳膊還被厲鬼踩著,但晚倍噩的力氣明顯小了不少,胸口的壓迫感已經可以忍受;右胳膊懸在空中,除了刺刀沒有脫手之外,別的什麽都不清楚;掉在臉上的東西又冰又涼,而且硬的堪比石子,倒有些像是——像是——

更多的碎屑掉上全鐵甲,嘩嘩啦啦宛如下雨一般。趙棟成聞到了一股特殊的臭味,有些像是餿掉的豆腐渣,但經常受傷的人都知道,這肯定是血痂泡過濃水之後的腐爛臭氣。起效了。下的藥終於起效了!

趙棟成當初雖然沒喂毛驢銀粉獸藥,但卻給那匹可憐畜生灌了整整一管三七凝血膏,好料全部加在了血裏。對活人來說,這東西是極好的金瘡藥,既能止血又能長肉,可對晚倍噩來說,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殺我!”晚倍噩對自己的狀況渾然不覺。他的左手就像一把鐵鉗,死死攥住趙棟成的右臂,嘴裏不斷重複自相矛盾的囈語:

“殺我!殺我!!殺我!!!無處可逃,無路可走,殺我!”

他一把扯掉頭巾,暴露出一張足有常人三倍寬度的血盆大口。厲鬼急切地俯下身子,一麵嚷嚷著“殺我殺我”,一麵開始貪婪地扇動鼻翼,火炭似的眼珠死死盯住對手的脖頸。理智已經把他踹到了一邊,留在晚倍噩身上的隻有最原始的食欲,他在瘋狂與藥物的雙重驅使下徹底降下心防,急不可耐地探出無數思維觸手——

趙棟成將記憶坦然地展示在厲鬼眼前,毫無任何保留。慘烈的血戰、熾熱的烈火、毫無止境的屠殺、堆滿街巷的累累血屍……晚倍噩曾經多次窺探他的心靈,但卻從未看的如此清晰,發生在大同城的無數屠戮,就像重炮齊射那樣噴薄而出,瞬間便將厲鬼的大腦徹底占據。

“你——你——”晚倍噩驀地抬起腦袋,碎肉隨著身體的顫抖,仿佛暴雨一般紛紛而落。“地獄,那是地獄,地獄!”他踉踉蹌蹌地向後倒退半步,眼神呆滯得就像死魚:

“為什麽?為什麽你們不跑?連我都受不了,你們這些凡人,為什麽還敢留下來!!”

“因為我們知廉恥。”趙棟成從地上支起上身,輕鬆甩掉晚倍噩軟弱無力的胳膊,將鍛鋼刺刀“撲嗤”一聲紮進厲鬼胸口:

“因為我們有良心!”

晚倍噩仿佛遭了雷劈,先是一陣劇烈抽搐,然後就像泥巴似地軟癱下來。趙棟成沒有抽出刺刀,要想讓厲鬼死透,就得用東西時刻貫穿他的心髒。用不了多久,這隻怪物就會徹底散架,變成狗都不吃的一堆碎皮爛肉,等到太陽升起,就連這些殘渣也會被曬作飛灰隨風消散。

屍骨無存是極為可悲的下場。但趙棟成隻是把晚倍噩的屍體一腳踢開,就像對待垃圾似地看都不看一眼。馬革裹屍是英雄才配享受的待遇,空有本領卻隻會逃跑的懦夫,沒有資格要求死後哀榮。

是時候去找殿下了。戍邊勇士趙棟成,將目光投向了雁門關所在的北方。希望我的這點本事,在那邊還能派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