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棟成隻覺得心在滴血。死的都是他的兵,他的弟兄,在同一口鍋裏舀湯喝的親人!他憤怒地叫罵,不停地大喊,試圖重整鳥銃什戰鬥隊形,在怪物群中建成一道足夠堅固的鋼鐵堡壘。

弟兄們肯定聽到了他的聲音。但鳥銃什已經瀕臨奔潰,趙棟成不僅沒能力挽狂瀾,反倒給自己帶來了額外危險,越來越多的屍傀開始把這個大嗓門當作目標,嗷嗷叫著朝他猛撲過來。

它們有兩回抓住了趙棟成的肩膀,並且差一點抱住鳥銃什長的左大腿。如果不是因為反應速度快,趙棟成肯定會被掀翻在地,然後被屍傀的髒爪子掏出肚腸。“娘那X!”他短暫地咕噥一句,重新把雁翎刀舉過頭頂,瞄準最前麵的一隻怪物狠力劈下。

黑紅刀刃“砰”地砸進印堂,把那張無毛、畸形,長滿黃疸的瘋狂麵孔正中分為兩半。骨渣肉沫濺到趙棟成臉上,宣告又一個戰果新鮮出爐,但現在哪有工夫去算這個,他先是當胸一腳把屍體踹走,然後掄起黏糊糊的雁翎刀,在怪物群裏不停歇地連砸帶砍……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趙棟成總算在屍傀當中開出一片空地。他沒有浪費這個機會,一口氣往後退了七八步遠,終於與各伍的幸存者成功會合。弟兄們幾乎個個帶傷,衣袖、腿腳被撕成一條一條,趙棟成雖然很幸運地沒有掛彩,可他穿的鎧甲在所有人當中最厚最重,體力消耗自然也是最大,心髒咚咚咚跳得像要衝出胸腔,手臂就像掛了炭盆似地火燒火燎。

在大先生那裏走上正道以後,趙棟成天天都會舉石鎖、繞場跑圈練體力,這種程度的疲勞咬咬牙就能承受。但問題是,丘八和兵刃是密不可分的一個整體,哪個撐不住都要壞事。而他手上的那把雁翎刀,已經開始吃不住勁了。

這刀是公家發的,刀背厚得足有一指頭粗,算上握把後麵的配重,隻差一兩就能達到四斤,結實得就像一塊實鐵。然而,再厚實的鋼鐵也有極限,劈斬大量血肉骨骼之後,雁翎刀刃上的缺口、卷刃已經多得數不清楚,拿來當鋸子用都完全可以,再這樣下去的話,崩裂或者折斷都隻是時間問題。

不過,他已經比其他幸存者強很多了,有些人銃管、銃床分了家,有些人不知怎地手上隻剩一把刺刀,根本防不住怪物近身。這麽寒酸的“裝備”,也就比混大街的強上一點,但問題是,所有人都在這片巴掌大的陣地上掙命,僅剩的幾杆好鳥銃也找不到機會裝填彈藥,更別說扣動扳機了。弟兄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靠著手上這些破銅爛鐵勉力肉搏。

趙棟成他們要想活命,隻能仰賴別人支援。可是,這時候誰還有這個餘裕呢?隔著重重屍傀,趙棟成看不到長槍什的動靜,他們可能被身邊怪物糾纏住了,沒那個閑暇救助友軍;佛朗機炮徹底沒了動靜,炮手、輔兵大概已經一個不剩,弄不好連炮彈都被屍傀啃進了肚子;東北方向,或者說所有方向都是亂哄哄一大片,鬼才知道一隊、三隊打得怎麽樣,輜重隊的馬車是不是還在原處乖乖停好……

二隊的走獸旗還在原地杵著,但隊主至少有一刻鍾沒有下達命令,哱羅、號角、戰鼓、金鉦,有一個算一個全啞成了石頭蛋子。一片混亂當中,隻有一種聲音異常清晰:被戎狄拖到雁門關下的虜獲重炮,此刻仍舊在遠方隆隆作響。

趙棟成不喜歡這些炮聲,聽上去活像是寺院敲鍾,要多晦氣有多晦氣。他盼望虜獲重炮趕緊炸膛,把那些學人玩炮的三隻手統統燒成飛灰;他盼望麵前的屍傀虛脫倒地,在蟲齧鼠咬下迅速化作白骨……然而,無論他發出多麽強烈的詛咒,也無法將怪物的動作減弱分毫、

從昨晚到現在,這些屍傀已經連續打了五個時辰的仗,但他們一沒有長出屍斑,二沒有全身僵硬,通紅眼珠看不到一點白翳,腿腳動作比水力機括還要強健有力。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它們居然還能進食——不是無意識的啃咬,而是確鑿無疑的吞咽,當著趙棟成和眾多幸存者的麵,大嚼大咽滿地的新鮮屍首。

地獄跑出來的餓鬼,也就是這幅德行了。趙棟成看著它們的森然利齒,以及染到通紅的下顎、脖頸以及手肘,內心深處頓時就被厭惡填滿。他很想把這些怪物剁碎燒光,骨灰埋進糞坑一百年不見天日,可他現在隻能勉強自保,就連手下弟兄都看不住——/拿開!滾走!!/

他一刀戳進新種屍傀右臉,強大的衝力頓時就讓怪物的腦袋扭到一邊。其他怪物趁機逼近,四隻又冷又硬的髒爪子同時扒住趙棟成抱肚,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同時甩開。大限似乎到了,火獄張開了血盆大口,在這一刹那間,趙棟成隻覺得無盡的遺憾湧上心頭,大先生、殿下、“黑熊”,貴人們的臉龐,走馬燈似地在他眼前閃過……

“殺!殺!!殺啊!!!”

高亢的戰吼響徹天空,整齊的踏步震撼大地。撕扯抱肚的力道驟然消失,怪物的軀體紛紛栽倒,“噗嗤噗嗤”的剁肉聲此起彼伏,比最好的戲班子都要優美動聽。援軍上來了,援軍終於從後麵上來了,可能是四隊的長槍什,也可能是後麵那個步幢的友軍,不管他們是誰,趙棟成都願意把軍餉全拿出來,辦他個流水大席好好犒勞!

一條**的胳膊,活像木棍似地從眼前“嗖”地飛過。“砍你個龜兒子!”一個長槍什長提著長柄大斧,罵罵咧咧地從鳥槍什邊上走過。“這邊,交給俺們!”他瞅一眼趙棟成,小眼睛笑得眯成兩條縫,臉上的麻子一陣陣抖動:

“你們先歇,等會子再跟上——不得行,不得行!整隊整隊,都給老子把隊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