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這麽長時間仗,見了這麽多形形色色的人,趙棟成對情緒也算有了一定了解,不管對方是熟人還是陌生人,判斷都很少出錯。哪怕朱邪赤心,也是一樣。
趙棟成認為,自己雖不能完全把握戎狄首領心情,但猜對一半想來沒問題。數千生力軍突然從側後登陸,這威脅實在太大,哪怕不知害怕的狂信瘋子,也不能對此置之不理。更何況,兩支船隊的具體情況,光靠眼睛誰也別想弄明白。實際上,就連趙棟成都不清楚,將帥們究竟是打的什麽如意算盤。他們是打算在兩個灘頭同時投入上千步騎?還是一為佯動一為主攻,故意用同樣規模的船隊混淆敵軍視線?
戎狄軍中,有種眼睛堪比千裏鏡的變異人魈,隔著老遠就能看清目標長相。但苫布把貨物擋得嚴嚴實實,目力再好也瞧不見內裏真相。換句話說,朱邪赤心根本弄不清哪艘船運的是真貨,哪艘船隻是用壓艙物充數,要想找出台軍主攻方向,除非派遣速度快身手又了得的高級妖邪,登船跳幫強行進行火力偵察。
然而,最適合這種活計的蠱雕,已經被台軍提前殺了個幹淨。猛獁、長脖犀牛等巨獸雖然可以淌水前往,但它們同一梯隊激戰正酣,根本脫身不得。汾水不是南邊的長江,船隊距離岸邊隻有兩三百步遠,就算有河灘上的障礙物拖延時間,也沒法阻擋貨船太久,等“太虛之刃”找好堪用的斥候,登陸部隊怕是早就清理完橋頭堡,坐在河灘上大擺宴席了。
麵對這種情況,朱邪赤心實際上隻剩一種選擇。他既沒時間慢慢調查,也不可能“挑兵挑將到誰算誰!”地隨便選個方向,隻能采取最笨的應對方法,也就是同時向兩個登陸點派兵攔截。/除非這貨突然轉性,自暴自棄打算引頸就戮……果然,猜中了!/
朱邪赤心,最終還是走上了唯一的那條路。他先向空中射出大團黃綠磷火,接著又用太虛才知道的方法傳出命令,讓湧出營盤的輕騎、步兵以及蜚獸群,頂著晉陽方向的炮火來個原地左轉,向著汾水東岸疾馳而去。上萬雙畜蹄的狂奔,很快就在北邊掀起滾滾煙塵,冉冉上升的渾黃土煙,將四處遊走的磷火襯得愈發陰森。這副場景的確非常壯觀,但它同時也說明了一件事情:從現在開始,巨獸不會再得到成建製援軍,隻能自己照顧屁股了。
與此同時,籠罩戎狄營盤的濃霧也開始劇烈翻滾,妖邪的嗥叫宛如一把把尖刀,絡繹不絕地刺進耳道。“太虛之刃”肯定正在那裏調兵遣將,好讓嘍囉們攔截北邊的登陸部隊。不過,要想達成這個目的,那他的動作就必須得快,非常非常之快,因為汾水上遊那支船隊,已經開到了戎狄前後營的結合部。那個位置,最適合把戎狄營寨一刀兩斷。
成千妖邪、上萬胡人,再加上岸邊設置的拒馬鹿砦,確實是一隻不可小覷的力量。自從北上兵團抵達晉陽,戎狄就一直在吃敗仗,但他們居然還能擠出這麽多兵,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如果朱邪赤心能在不受幹預的情況下賭好這一把,在灘頭認真組織防禦的話,的確有可能擋住登陸部隊,但問題是,水師的艨艟大艦可不是擺設。
這些巍峨的移動木城,早就在河心下好鐵錨,黑洞洞的炮口對準灘頭,顯然已經饑渴難耐了。吸氣,呼氣,最大那艘車輪舸上,深紅大旗以堪比隕星的氣勢猛然落下;趙棟成雖然看不清圖案,但他知道那必是火德星君幡,因為水師艦隊就在下一瞬間眾炮齊發,滾滾驚雷刹那間席卷汾水。
明黃焰光首尾相連,自南向北連成一道洶湧火牆。炮子、火箭如雨落下,頃刻間將河灘罩進滾滾硝煙。這一次,水師不僅同時發射了大量開花彈,而且還把裝藥十斤往上的“火龍出水”拖了出來,用這種大型火箭在登陸場肆意縱火。紅蓮朵朵、滾燙逼人,戎狄製造的那些骨木障礙,被烈火成排連片地輕易吞噬。
熱浪滾滾、喧囂塵揚,汾水東岸,放眼望去盡是扭曲的奇形怪狀。光影陸離之間,黑黝黝的木排貨船,仿佛凶神惡煞一般越逼越近,最靠前的幾條船已然闖進岸邊障礙區,同破漁網、碎木頭、腐爛骨架之類垃圾撞作一團。
看這架勢,水師顯然是打算把貨船當成撞城錘,一鼓作氣衝上河灘了。這樣做雖然會損失幾十條好船,但卻能節省金不換的寶貴時間,把登陸部隊直接送到岸上。不過,趙棟成有自信,自己絕對會比援軍更早殺敵,因為甘寅已經擂響戰鼓,而且親自舉起了五方旗。“堯都督有令!”四步幢幢主站在馬鐙上,以前所未有的**,聲嘶力竭地喊道:
“‘各軍,進攻!!!’”
趙棟成等這一刻很久了。在傷員與看護的注視下,他就像半大小子那樣昂首挺胸,與弟兄們一同步入血腥戰場。沒人故意拖拖拉拉,更沒人出言頂撞官長,一百多人走的是虎虎生風,昂揚戰意甚至把空氣燒得滾燙。
二梯隊滾滾向前,行軍速度甚至超過體力最充沛的早晨。人潮洶湧、旗幡招展,甲胄與兵刃閃閃發光,宛若一座行進的鋼鐵叢林。趙棟成被喜悅所包圍,興奮的頭皮直發麻,他感到了血液的狂奔,聽到了心髒的砰砰跳動,曾經紛亂的心中,隻剩殺進敵營這一個念頭。/熔流,我們就是熔流!憑實力碾壓,這感覺太XX棒了!/
貞寧左軍靠前的隊幢,沒過多久就衝進了屠殺場。趙棟成他們,很快也開始展開戰鬥隊形。按照甘寅要求,四步幢的三名隊主,都把部下排成了甚少使用的一種稀罕隊形,那就是兩個長槍什肩並肩頂在前麵,兩個鳥銃什一北一南守在後麵,炮什則是同輜重隊繼續待在一起,由幢主統一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