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打算

楊漣在鎮撫司受盡酷刑,柳建文請了蕭瀝幫忙去見了他一麵,顧妍不知他們都談了什麽,隻是再見舅舅時他的神情哀慟愴然,沉默了許久。

最終還是聽聞楊漣在牢中畏罪自盡。

究竟是不是自盡,大家都心知肚明,甚至前世,楊漣屍骨未存。

然而這一世卻有了些變故。

昆都倫汗自被袁將軍打敗之後,心中鬱鬱寡歡,沒多久便身患毒疽而亡,其第八子斛律長極繼任大金皇帝,戰事一時消停。

袁將軍在此立下大功,便請奏了保留楊漣全屍,送回祖墳安葬。

楊家一門得以保全,死者為大,無論生前多重罪責,都已塵歸塵土歸土,若非窮凶極惡,沒有必要五馬分屍,何況楊漣根本不是什麽大罪。

但魏都的火焰並沒有就此消散。

這一年,他又命人編纂了《三朝要點》,竭力毀謗西銘黨人,更拆毀了講學書院,以絕黨根。安雲和編纂《同誌錄》獻給魏都,幫助他鏟除異己。一時間四海之內屏息喪氣,再無人敢冒犯與他,反倒為他歌功頌德。

各地生祠紛紛建起,直呼魏都九千九百歲。

如上世一般,閹黨橫行,烏煙瘴氣。

崛起之勢比之上世更甚!

蕭瀝隱隱察覺到了不妙,苦笑著搖了搖頭,“魏都是要算舊賬了。”

連帶著從前的份,一道算回來。

顧妍有點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蕭瀝沉聲說道:“他氣候已成,除了西銘黨人被他連根鏟除,更開始將以前得罪過他的一一都討回來。”

蕭瀝可不止一次跟他作對了。

蕭祺早就暗中跟朝中太監勾結,一開始蕭瀝剛從西北回來遇到的那幾撥刺客,無一不跟東廠關係密切,不用多說他也知道那是蕭祺的手筆。

偏偏那時候蕭瀝窮追不舍,但明明查出了魏都這個人的危險之處,卻隻是提醒著魏庭。而沒有就此除了這個禍害,留著貽害千年。

從前顧忌著國公府,魏都不敢肆虐猖狂,可現在恐怕也沒什麽好顧忌的。就算不能將鎮國公府鏟除,壞一壞根基,也算不了什麽。

顧妍努力回想上一世,國公府由蕭祺掌控,一切都好好的……哪怕是蕭瀝。最後都是在保衛大夏疆土中身亡的。

可蕭祺是魏都的人,說不定他還會趁著這次機會,和人家裏應外合坑自己兒子一頓!

這種事蕭祺難道是第一次做嗎?

顧妍上一世在柳家抄家之後便被送往掖庭,顧婷對她百般折磨,卻又留了她一條命苟延殘喘,這其間發生了什麽她一無所知,也不知道魏都這大好的局麵是怎麽好端端地崩壞的。

隻知曉,夏侯毅登基,重新整肅了朝綱。

魏都恰恰就是在夏侯毅登基後,被除掉的。

夏侯毅對魏都的憎恨。並不比她少,被一個太監壓了一頭,生命受其威脅,處處掣肘,能高興到哪裏去?

何況朝堂在他的掌控之下,夏侯毅隻要不想當第二個傀儡皇帝,隻要還有一點點的誌氣,他無論如何都會將魏都除掉的……於公於私,他都容不下魏都。

難道要等夏侯毅登基?

可離成定帝駕崩,還有近三年。這三年來能發生什麽,誰又說得清,真要坐以待斃,黃花菜都涼了!

她不信沒有機會。

今生很多事早就和前世不同了。她憑什麽以為,其他的也不能更改?

顧妍拉過蕭瀝的手,在他手心緩緩寫著幾個字,蕭瀝沉靜的眸子陡然睜大,有一種深沉的情緒在眼中翻滾。

她寫的是——另立新主。

既然他們還是大夏的人,還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享受著大夏給予的便利和恩惠,那就不能放棄希望。可是希望,並不代表,他們要放棄掙紮,像一尾脫了水的魚,隻能幹巴巴地等死,曬成魚幹。

魏都的興起是因為什麽,任誰都看得清,是因為成定帝的罷政,是因為他和靳氏裏應外合將皇帝架空,任意搬弄兵權!

現在的這天下,與其姓夏侯,不如隨他姓了魏!

“我知道這是大逆不道,一旦開始興許就是萬劫不複,但富貴險中求,人生總是要賭一把。”她有些忐忑地看著蕭瀝,不確定他的意思,但微微笑著道:“無論如何,我都陪著你。”

謀逆十惡不赦,罪不容誅,當夷滅三族。她和他綁在一起了,分不開,切不斷。

將這些人的性命都賠上,賭注太大,容不得輸,也輸不起……

蕭瀝看了她一會兒,突然問道:“阿妍覺得我是貪生怕死之輩?”

“當然不是!”

“那是瞻前顧後,拖泥帶水的猶豫性子?”

“自然……也不是。”

“那就是泥古迂腐,不知變通的榆木腦袋。”

顧妍:“……”

他笑著將人擁進懷裏,聲音帶了絲滿足,“知道嗎,祖父也跟我說了類似的話。”顧妍還來不及驚訝,他就摸了摸她的頭頂,輕歎道:“阿妍,我很高興,你願意將安危與我綁在一處。”

柔和溫暖的聲音,如三月春風吹開了滿樹桃花。

當初他的約定,她都記得,也一直都放在了心上。

她是他的妻,這輩子都要與他甘苦與共……隻是她從未說過,他亦不曾問過。心中知道她待他之心亦如他之於她,可這知道是一回事,聽她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

似是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充足。

他好像太貪心了,總是在要求更多,而她又好像一直都在滿足他。

“阿妍,我很高興。”

他愉悅的聲音都要上揚飛旋了,顧妍也不知怎麽原本這般嚴肅的話題被他一帶,跑偏了……可是顯然,他已經有了主意。

“皇上沒有子嗣,早前雖有誕下龍子,終無一人成活,兒皇上現如今唯一的眷屬兄弟,是信王。”

信王夏侯毅在成定三年就去了登州。已經快兩年了,他一向隨和,從不與誰刻意交惡,很少會有人針對他……自然顧妍是個例外。而至於後來種種理由,導致他與蕭若伊蕭瀝鬧出不和,也隻是因為,他某些本性的激發。

從前埋得極深的性格弊端,因為一些刺激。衝破他平素的偽裝,才讓蕭若伊覺得,好像突然間不認識他了。

但若要易主,最名正言順的,也隻有信王。

顧妍也認清了這個事實,縱然她知道,夏侯毅的性子,一旦做上了皇帝,便沒有了掩飾的必要,未必不會成就第二個魏都。

然而此時似乎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人選。

搏或是不搏,唯一的區別,就是現在死或是以後死。

是個正常人自然選擇以後死,縱然此一搏,可能將全族命運搭上。

蕭瀝分析著眼前的形勢:“皇上沉溺丹道再不理朝政,朝中事已經再不用顧慮皇上,魏都的勢力壯大,獨攬朝綱,閹黨領頭的無非兩人,一個是王嘉。一個是安雲和,而這兩人的關係又素來不好……”

他頓了頓,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早年,其實我發現若琳跟安雲和有過往來。當初紀兄參加春闈時,安雲和也在,若琳還來送考……隻是後來安雲和前往了淮揚兩地巡視,二人之間的聯係,這才斷了。”

顧妍也想起當年和伊人張皇後一道逛七夕節時,曾見過安雲和對著一輛馬車揮手道別。神色溫和,如此想來估計是蕭若琳無疑。

最主要,上一世蕭若琳還是安雲和的妻!

蕭瀝又說:“安雲和如今二十有五,家中卻無妻室,隻有一房小妾,和幾個通房。”

顧妍冷笑:“他莫非沒死心要娶若琳為妻?”

當初若沒有出蕭泓龍陽斷袖之癖的話,安雲和配蕭若琳是配不上的,現在蕭若琳的身價在蕭泓的作妖下狂跌,安雲和娶她那是輕而易舉。

她想起上世和今生的不同在哪了。

上世顧家沒有今生的波折,安雲和再李氏和安氏的幫助下,順利地喝魏都牽上線,從此慢慢成為魏都得力的助手,更在事業如火如荼的時候,求娶了鎮國公府二小姐,成為滿京城的美談。

今生的安雲和,好像被人暗算了一樣,不說考中進士之後未能被納入魏都羽翼,甚至被踢得遠遠的,他和蕭若琳之間就算曾經擦出無限火花,但這些火花還未來得及燃燒成火苗,就被安雲和親自“啵”地一聲全滅了。

顧妍雖與蕭若琳接觸不多,也多少感覺得到,她是個傲氣的性子。

安雲和離開燕京後與蕭若琳再無往來,單方麵切斷了這一層聯係……他若是能雪中送炭,也許蕭若琳還會敞開心扉,可想著趁好機會將她娶進門,蕭若琳隻會寧死不從。

大約就是因為王嘉吧。

顧妍大致猜到,王嘉就是重生的,他擁有上輩子的記憶,也清楚地知道上世魏都身邊最得力之人是安雲和,安雲和若在魏都身邊,王嘉就沒有出頭之日。

所以拚命將安雲和推開,自己漸漸成了魏都的心腹。

然而……安雲和有一身韌勁,總能想法子趁虛而入。

他現在就成功了!

“這兩個人水火不容,看上去和和樂樂,暗地裏掐得肯定不輕。”顧妍斷言。

兄弟鬩於牆是家族禍端,那內訌一旦興起,這個組織再牢固,也會鬆動的。

蕭瀝點點頭:“隻需挑起他們二人的對抗,不說將閹黨鏟除,總能從根本上有些傷害。”他沉思了一下道:“他們二人皆都想要在魏都麵前立下功勞,凡事自都爭著搶著做,隻需隨便製造點麻煩而已……”

那麽問題來了,治標不治本的法子,如何能一勞永逸?

削弱魏都的勢力是一部分,最重要的還是,皇宮的重圍如何牢靠堅固,又如何突破?

除非有人跟他們裏應外合……

顧妍腦子裏突然“叮”地一聲響。

年初的大朝賀,顧妍循例參加。

坤寧宮她來過無數次了,現在越看,越來越覺得原本富麗堂皇的宮殿,漸漸變得死氣沉沉。

薑婉容年紀大了,十月的時候沒有熬過去,到底去了。張皇後現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個,隻是她身為一國之母的威儀,隻多不少。

如往常一般,品階不夠的外命婦們在坤寧宮外吹著冷風,顧妍和幾個命婦就去了內殿,張皇後身上正搭著一條白狐狸皮的薄毯,身邊幾個宮裝打扮的婦人正陪她說著話,顧妍認識其中幾個,段貴妃,方珍妃,還有……顧德妃!

“鎮國公世子夫人,好久不見了!”

顧婷盈盈淺笑著,坐在張皇後的下首,眼神卻直直地往她這兒掃了過來,顧妍輕易便能看得出其中的神色,不屑、倨傲、還有一絲淺淡的幸災樂禍。

晚了四年,顧婷還是被魏都送到了成定帝的身邊。

顧妍恭敬請了禮,下意識看了看張皇後的神色,卻發現她異常的平靜,眸底是一片冷淡,全身卻自然而然形成一種氣勢,那是段貴妃和方珍妃都無法直視的。

可是顧婷不怕她,昂著頭像極了一隻驕傲的小孔雀,“一早便聽說了顧夫人與娘娘情同姐妹,我這都來宮中小半年了,也沒見顧夫人來娘娘這兒走動,真是教人好生寒心呢!”

顧妍不動聲色,隻當沒聽到,你若跟她計較,那就是給她臉,偏偏這種人,給臉不要臉。

張皇後笑了笑,目光意味深長地落到顧婷身上,淡淡開口:“顧德妃久居深宮,怕是不知道,威武將軍夫人鄭氏疾病去世了,顧夫人作為子媳,若是還隨意走動,那是不孝,難道在顧德妃眼中,忠孝節義、禮義廉恥,都算不得什麽東西?”

其實小鄭氏死不死,顧妍是不關心的,不過是張皇後不讓她多進宮而已,但現在這話卻是拐著彎地說顧婷孤陋寡聞,又不知廉恥孝義。

要知道,顧婷的封號好歹還是德妃呢!這種行徑,簡直是侮辱了給她的封號。

顧婷臉色白了白,暗暗咬牙。

這種暗虧在張皇後這裏吃了不是一次兩次了,可這種在宮裏磨成了精的女人,顧婷一時對付不來……她有的王牌,不過是她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