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綄熙山莊
我心想,他一定是躍過旁邊與淮汀閣相隔不遠的一處河中亭去到岸上。
像是證明這樣的猜想,我急步走到臨岸一側,掀開一紙畫卷朝岸邊看去。
河岸上張燈結彩,人頭攢動,我尋覓良久,終未再見到他的身影。
收回目光,我看見那些從屋簷下垂落的字畫隨風飄擺,不覺失笑,那笑笑生若是知道這些字畫的價值,適才一定不會走得這樣幹脆吧。
笑過之後,我又有些悵然。我隱隱覺得,我和他,還會再見。
立夏過後,天氣漸漸悶熱。
長安城內的王公貴族開始陸續去到郊外的莊園避暑。
他們會在那兒度過整個炎熱的夏季。踏青,獰獵,歌舞,享受著窮人們無法想象的奢靡生活。
每年這個時候,我總會受到小姐們的邀請,希望我能成為她們的隨行畫師。
這是與權貴們親近的最好時機,我當然不會推辭,於是擇優而錄。是以,幾年下來,我已經在長安城內的富人圈子裏搭建起屬於自己的人脈,這也是後來的幾件大事都能水到渠成的原因。
那年,我隨同內史大人的家眷去到城南郊外的綄熙山莊。
雖然之前我已見過不少亭台滴翠的宅子,但那綄熙山莊的規模顯然要大出許多。
山莊傍山而建,一條絹流從山頂的樹林中緩緩而下,正好落入莊園後麵的碧水潭,活水經過潭邊水車的牽引,由一根空心竹引入莊內,養魚灌溉。如此相得益彰,地靈水美,叫我由衷讚歎。
在這樣的地方,為那些小姐夫人們畫像,也變得有趣起來。不知不覺,也虛度了些時日。
一日清早,山莊的仆婦要去城裏買些糧食,正好我從淮汀閣帶來的彩粉快使光了,於是便與她們一起進了城。
城南門依舊屹立在那裏,我觸景生情,想起一些不開心的往事,一笑而過。
走到街市,我與仆婦們分手,約好各自買好東西再回來碰頭。
安排妥當,我又朝城內走了段路,好容易才尋到一處書畫坊。
買好朱砂,石青,我徑直往回走。
早晨趕集的人多,不想,便和一個人撞個正著。
粉料散了一地,我有些氣惱,抬眼時,隻見對麵那男人身材魁梧,滿麵油光,擺出一副疑惑的樣子。
我見他一不道歉,二不讓路,心想此人一看便不是好人,城南多有亡命徒,犯不著和地頭蛇過不去。於是在心頭暗罵聲,憤憤然地拾起一些還未碎成粉的顏料,繞路走過。
不知怎的,街市上的事情讓我那天一直都不太舒服,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卡在心裏,心神不靈的。
這樣的感覺,第二天有增無減,小姐們看我畫像不專心,有些不滿,我便用微笑敷衍過去。
這時,院子裏突然喧嘩起來。
我們都被吸引過去,隻見五六個私兵正在往外驅趕一個穿著褂子的男人。
一問之下,原來是那男人被打掃山莊的奴仆發現藏在花園裏,叫來了私兵。
我在高處見那男人被私兵們推搡著出了大門,突然頭皮一麻,那男人不就是前日我在城裏撞上的那個嗎?!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難道他認識我?
我這麽一想,更覺迷霧重重。
那天的晚膳,我完全沒心情享用。
太陽一落山,我便去到莊園後麵的水潭邊,整個人靠在山壁上,任由絹流淋在我的頭頂上。
我需要冷靜,冷靜。
這一招果然湊效。
我腦子裏靈光一現,突然就想起了那個男人是誰。
十年前,他是人販子獨眼張三個手下其中的一個!
獨眼張還沒死嗎?
我心裏詛咒著。
那男人一定是在城裏認出了我,然後被獨眼張派來監視我的。
難道說,十年前的事,獨眼張仍在耿耿於懷嗎?
我不禁失笑,當年我斷了他財路,嬰花又咬掉了他的耳朵,獨眼張什麽人物,他一定會報複我們!
也許,報複的最好結果,就是讓我們死。
可惜,我不再是十年前那個隻能在長安城苟且偷生的小乞丐了,如今在我身邊的人,非富即貴,想找我報仇,沒那麽容易。我就不信,獨眼張他們還能飛進這座被內史大人私兵保護的莊園!
這兩天讓我心神不靈的事兒終於想通透了,那種不安的感覺也很快隨之消失。
那晚,我放下心事,睡得很沉。
沒想到,那天晚上,真的就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