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改變

唐文淵沒死。

之前的講述,我都有意無意的將暮曉川與唐文淵聯係在一起,所以,這樣的事實應該在你的意料之內。

而我不同。

那個男人在我耳畔喘息,我抱著他,遍遍喚著他的名字,唐文淵……文淵……

他哭,我陪他哭,他笑,我陪他笑。我們是兩個瘋顛的醉鬼,在那個寒冷的夜晚相互溫暖。

可我不知道他心裏是否真的明白,又在,想些什麽。

當四圍的喧鬧漸漸平息,暮曉川終於安靜下來,我感到肩上重壓愈發明顯——那小子居然扒我懷裏睡著了。

所幸半月樓裏一直為我留著一間屋子,我咬牙架扶著不省人事的左右朗將大人,大冬天的出了一身熱汗,好容易才將那笨重的男人扔到**。

雜役識趣的打來熱水,我趁著水暖替他擦幹淨臉上的淚漬,這才敢真正仔細端詳他的樣貌。

人就是這樣,當遇見當兩個相貌相同而性格迥異之人,往往懷疑他們不是同一人,更何況,我遇到唐文淵與暮曉川時,前後跨越十年。

他真的變了好多。在我的記憶裏,唐文淵一直是知書達理的富家公子,他是溫暖的。而暮曉川,卻是陰鬱又霸道。這十多年,那男孩兒一定經曆了許多常人無法想象的坎坷,才叫他完全褪祛了稚氣溫潤,生出冷傲孤僻。

不得不承認,唐文淵確實已經成為了另一個人,暮曉川。隻是,從閻王手中死裏逃生的唐文淵,以暮曉川的身份活著,莫非就是為了“報仇”?可誅他九族的仇人,追根究底,是已被發配均州的廬陵王李顯。那麽,他要報仇,應是赴均州才是,可他,偏偏出現在洛陽,偏偏每回都出現在我身邊,還說要保護我。難道,我與他的某個計劃有幹係?但,我才不願被卷進風浪裏!那小子,一定是瘋了!

對未來的擔憂叫我從識得“老朋友”的感慨中清醒許多,我告誡自己,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必須遠離暮曉川,最好連他的名字也不要聽到。

嗬~事以如今,我當時的那些推斷的確是十分正確的。哎,可惜,那晚上,我便失掉了所有遠離他的決心。

那時候,我已經走到了門邊,可我又鬼使神差地折了回去,俯下身子對那昏睡的男人說:“唐文淵,我……是狗兒……”

嗬!我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對他說出那句話的呢!忐忑,嘲弄,還是感慨?相認與否,那時的我根本沒想出答案。

這時,我看見暮曉川慢慢睜開了眼睛。那雙黑瞳晃也不晃的看著我,清明依然,眼色卻迷醉。

我有些驚訝,那一瞬間,我以為他的醉態全是故意裝出來的。我正要發問,卻見那個微薰的男人慢悠悠地伸出手掌,遊移到我的方向。

我以為他要拿什麽東西,不想,竟是摸到了我的臉!他的手掌綿軟而有力,修長的手指可以觸到我的後腦。

有過之前的教訓,我立刻握住那手,防止他做出任何不利的舉動,比如,掐住我的脖子。

我多慮了,真的多慮了。暮曉川並沒有粗爆的對我,而是,他娘的親了我!

不過現在想來,應該是我親了他才對。那小子使力摁我的頭,本來兩個人的臉便隔得近,乘著那股勁道,我的嘴衝著他的,直接壓了下去。

那一刹,我渾身麻木,腦子空白一片。奇怪的是,我竟然沒有覺得惡心,反而……莫言悸動。

在萬象神宮,我已經注意到這隱匿的變化,我說過,我害怕那種感覺。所以,當我意識到我可能喜歡上一個男人的時候,我崩潰的掙脫開暮曉川,像躲避瘟疫似的奪路而逃。

我一路狂奔,徑直到了公主府。我守在門外,直到天亮。

為何我要逃到太平那兒?嗬~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嗎!曾經嫌惡斷袖餘桃的我,竟然失常地貪戀一個男人的親吻!我愛的是女人,**肥臀的女人!我要用太平,證明那些流竄在我心底蠢蠢欲動的情愫,全是我的錯覺。

我見到太平時,整個人已經被雪風凍透了。我跪在那位溫婉的公主麵前,乞求她原諒我昨夜的不辭而別。我想,我那時的模樣一定既真誠又可憐,是以太平根本沒有露出一丁點兒不快,反倒是憐惜我的身子,吩咐太監服侍我洗了個熱水澡,換上金絲銀線的袍子。

我環抱著太平軟滑的肉體,盡情嗅吮著她黑發散發出的獨特香氣,不安定的心,終於得到救贖……嗬嗬,我以為,我終究是喜愛女人的。

我就這樣萎靡地在公主的溫柔鄉裏虛度時光,不知不覺,臨近了祭祀大典。

武皇禦駕親臨,洛陽全城戒嚴,老百姓歡天喜地,張燈結彩舞龍鬥獅,恨不得用生命去愛戴那位傳奇女皇。

洛陽城內的大小官員,開始日益頻繁地來往公主府,爭相向太平稟報各處籌備祭祀的事跡。一夜之間,我便成了一個不相幹的人。

我忽然意識到,麵首這身份,在皇族權臣的圈子,連顆老鼠屎也算不上!

我有些挫敗,但我並不是一個知難而退的人(你知道我曾絞盡腦汁去為一個不明身份的“夫人”畫像),我要利用這個機會,在太平那兒顯露我的才能。

於是,我更加謹慎的察言觀色,嗣機向太平諫言。當然了,作為公主的麵首,表麵上是權色交易,若妄言便是心懷叵測,我需要尋找一個適當的時機。

可是,眼見祭祀將近,我始終沒等來這樣的機會。直到,我又見到那個男人。

暮曉川,終於親自參見太平。

我知道之前太平與他在萬象神宮已見過數麵,對於他在神宮的作為,公主展顯難得一見的欣賞。哼,男人長得漂亮,好處總是有的,何況,是如此與眾不同的男人。

那日,是難得的豔陽天。我踏著後花園的壓花石徑,沿著湖畔走,就看見一個穿著絳紅官服的男人背靠在一棵梧桐樹下,低頭玩兒著手裏的石子。

我心頭一顫,像見到瘟神般的掉頭就逃。

可剛走出一步,就感到後背被什麽東西擊中了。我惱怒的回頭一瞧,隻見暮曉川一手掂著石子,正一眨不眨的看我。

他娘的,那小子竟敢用石子扔我!可是,我心裏明明是歡喜的。

有了靠近他的理由,我快步走到他麵前,故作鎮定的說道:“你來了?”嗬,真是廢話一句!

“你也在。”他淡淡地說。

他講這話的時候,臉上完全看不到驚訝,我猜,他應該早就清楚我的身份。

這樣一想,我的臉蹭的就紅了。嗬,不管我表麵裝做多麽的不在意,可心裏的感覺是掩飾不去的——我介意在他麵前,是一名麵首。

接下來,是一陣尷尬的沉默。我嗅到空氣裏飄**著春天的氣息。

“那次,我吃了酒,是不是?”暮曉川撥弄著手心的石子,低聲問我。

“哪次啊?”我故意打哈哈,心說老子怎麽知道你真醉假醉,這會兒又在耍什麽陰謀詭計。

“除夕。”他抬起頭,認真的問我。

我斜眼看他,發現他眼中難得的流露一種探尋真相的渴望,那樣的感受我太了解了。

他好像,沒撒謊。

我哦了一聲,說:“桂花糕的餡兒裏揉了酒糟,誰知道這樣你也受不了!”說完我別過頭去,餘光中卻見那男人淺淺的笑了一下。嗬嗬,他早就識破我的伎倆了吧,我能夠想象惱羞成怒的左右郞將大人將妓院老鴇吊起來嚴刑拷問的模樣。

“我不能沾酒。”他突然陰沉了臉,直起身子向我邁近一步,“你有沒有,將那天的事情告訴過別人?”

我避過他灼人的眼色,心頭百轉千回,卻道:“哪件事情?”

他輕哼一聲,並不回答,卻是略帶戾氣地死盯著我。

我被他的無理激怒了。他娘的,那天晚上的事兒可多了去了!我不僅知道你不能沾酒的秘密,還陰差陽錯的知道了你的身份,更加不可思議地成了你狼嘴裏的羊肉!這些事,你到底指哪件!

於是,我冷笑道:“是你哭得像三歲小孩兒的那件事?還是,你說要報仇的……”不想,未等我說完,暮曉川臉色一變,猛然捂住我的嘴,低喝:“住口!”我用力掰開他手,怒道:“暮曉川,你真的什麽也不記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