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鶴先生
但長安城內錯綜複雜,想在一夜之內從城南走到城東,是絕計不可能的。
更悲慘的是,我們身無分文,餓了隻能將褲腰帶緊了再緊。
這樣硬撐過兩天以後,我發現已經到極限了,尤其是嬰花,先前本已經受了許多折磨,這會子也再沒了力氣,隨時可能餓暈過去。
沒有辦法,我隻能沿街乞討,好在總能討來些餿食,勉強維係我們兩個人的生命。
當我們走到城東頭時,已經過去了五天時間。
可新的問題又接踵而至。
嬰花迷路了。
其實讓一個六歲的小姑娘記得一年前的路,本來就是強人所難。
於是,我也並不是十分的失望。
但嬰花的精神似乎一下子萎靡了下去,每天她總要哭上好幾回,要我陪她回家。
可出城的路在城南,那是獨眼張的地盤,我們絕計是不能回頭的。
那天,我拉著她在街邊乞討,突然,她放開我的手,漠然地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我急忙追上去,問她看見什麽了。
她抬起一隻手指向前方,嘴裏喃喃說:“那兒……那兒是我姨父家!”
我順著她手看去,隻見巷子盡頭果然有一處宅院,瞧那雕梁畫棟的氣派,決不是一般的人家。
我認為她是神智不清了,也沒在意,想把她拉回來。
可她突然朝前跑去,一邊跑一邊喊那真是她姨父家。
我不得不跟了上去,沒來得及阻止,她已經大力的拍門。
不一會兒,門開了,從內探出一張臉來,看模樣,是個老人家。
完了,我心想,這下一定會被罵個狗血淋頭。
誰料那老頭兒臉色一變,驚道:“三小姐!”
我完全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驚得半天閉不上嘴巴。
隻見那老頭兒急忙開了門,將已經哭成淚人兒的嬰花迎進去,正欲關門,他突然看了我一眼,說:“你也進來吧!”
當我踏進這戶人家,我就意識到,這家主人的富庶一定不在唐 文 淵之下。
我跟著嬰花穿過一條紅色的走廊,來到大廳。
這時候,這家的下人已經通傳過主人,他正巍然地坐在裏麵。
他的衣服閃著藍光,一定是用最好的絲綢做的,頭上的束冠是金燦燦的,一看便是十足的黃金。
沒等我再好好觀察,嬰花已經撲了上去,嘴裏叫著姨父。
姨父顯然也非常的激動,抱著她說:“回來就好,你娘差點兒給急死了!”
原來,嬰花被獨眼張拐走後,她娘就托人四處打聽,也寫信告訴了遠在長安的妹妹,叫她們幫忙尋找。
這會子,她姨去了廟裏為她祈福,是以家裏麵隻有她姨父在。
這一大一小說了些話,姨父就對這一路發生的事有了大概的了解。
他站起來,向我拱手道:“小哥救我外甥女於水火之中,這份恩情,王某定然銘記於心。小哥有什麽心願,王某定當成全。”
他說這話時,自有一股威嚴氣度,顯然和獨眼張那夥人有著天壤之別。
我下意識的對他也尊敬起來,想要拱手還禮,說些謙恭的話,不想右腕一痛,我急忙捂住。
嬰花的姨父一眼明了,轉言道:“小哥受了傷,不如就在府上歇息幾日,待嬰花的娘親趕來,再好好答謝一翻。”
沒等我回答,嬰花就笑著拉著我手說:“小哥哥,你就聽姨父的吧。”
話已至此,我也不便拒絕,於是,便在嬰花姨父家住下了。
這一住,就是一個多月。
期間,嬰花終於見到了久違的父母,一家三口像是渡過了一場劫難,抱在一起哭了好一陣子。
我也想老娘了,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我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因為我不要銀子,所以如何安置我,成了嬰花離開前讓她姨父頭疼的問題。
一天,嬰花的姨父命人傳話給我,叫我送兩盞茶到花園。
我也沒多想,畢竟在人家裏白吃白喝這麽久,偶爾幹點兒活也是應該的。
於是,我端著兩盞上好的鐵觀音,小心謹慎的來到花園。
初夏時節,花園裏綠柳成陰,很是愜意。嬰花的姨父坐在池塘邊亭子裏,對麵,還坐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淡青色的衫子,手裏不緊不慢地搖著一把紙扇,頭偏向一邊,似乎在欣賞這裏的美色。
我將茶小心端了去,嬰花的姨父點點頭,示意我站在一旁。
然後叫了聲對麵的人,請他喝茶。
那人轉過頭來,我便看到了一張恬然俊美的麵容。
那張麵容並不十分年輕,卻透著一種安穩的成熟。
他看了我一眼,我的臉竟有些發燙。
“這便是救我外甥女的那位小哥。”嬰花的姨父介紹說。
那人隻嗯了一聲,喝了口茶。我發現,連他喝茶的姿態都同他的人一般美妙。
良久,他開口道:“如今世風日下,這長安城,也不長安了。”
“鶴先生何時也這般多愁善感了。”姨父笑道。
鶴先生淡然一笑,道:“京城內接連變故,著實叫人不得不感歎哪。”
“先生所指,可是鄂貴妃一事。”姨父問。
鶴先生看了我一眼,似乎有話難言。姨父看出他心思,笑著對他搖了搖頭。
鶴先生這才說:“鄂貴妃含冤而去也便罷了,我是擔心接下來的事情。”
我以為姨父會問是什麽事情,但他沒有,轉言道:“可憐鄂貴妃對皇上心無二意,臨了卻落個誅九族的罪名,哎,紅顏薄命啊~”
我心頭一顫,心說難道他們說的是唐家的事?!
“我聽說一共抓了百來號人上京問斬,滅門之災,當真慘不忍睹。” 鶴先生說。
“不是說蜀南那族人半路逃跑了嗎?”姨父問。
鶴先生搖一搖頭,道:“似乎是鄂貴妃的侄兒半路逃跑過,不過後來那孩子又轉了回去,被抓個正著。”
我心頭咯噔一響,他們說的一定是唐 文 淵無疑了!
那小子逃掉了為何又要回去,難道是想去救他的家人!這時候,我突然想到老娘,聽鶴先生的意思,蜀南的這族人應該是全被問斬了,那麽~
我不敢想下去。
一直以來,我都在用最好的結果麻痹自己,我以為他們都還活著!
我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我禁不住想起那個瘦弱但堅強的身影,想起那個男孩子溫暖的笑容~~
“你怎麽了?”姨父問我。
我驚醒過來時,已是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