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手不相信會有這種巧合,他甚至覺得,張樹在做這一切的時候,本來就不想把路標的來源隱藏起來,恰恰相反,張樹想通過這樣種種的細節,讓石手意識到,他進入大漠以來的一路,是伴隨著多少血淚的。
所有的做路標的骨骸都經過了強化,通體光滑,關節的地方也做了重新的連接,如果張樹想的話,他完全可以把這個斷指接上,而他沒有,反而把這斷指體現的這樣明顯,目的再明顯不過了。
盡管石手猜透了張樹的目的,他仍然感覺到痛苦不已。一個小村、一個小鎮、再加上一群孩童奴隸和一個奴隸販子,這些人用屍骨鋪就了一條道路,指引著石手一路向前。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真的有必要繼續嘛,莫不如,就在這裏停下來吧。石手自從離開陽穀,第一次產生了放棄的想法,他覺得用這麽多人的性命,去拯救武鬆……不,這不是拯救,武鬆定然有他自己的辦法活下來,張樹也說的明白,石手的這一趟旅程主要是見證。如果說僅僅為了見證就要死這麽多人,那無論多麽偉大和了不起的事,石手都不想去見證了。
現在的問題是,想要回去也並不容易,石手知道,自己已經不知道回去的路,路標隻會指向張樹想讓石手去的方向,卻不會指引歸途。路線並不是一條直線,所以按照路標的相反方向去行走是毫無意義的。而石手一路上出於對死者的尊敬,幾乎認真掩埋了每一具遺骸,沙漠裏的沙丘何其相似,石手已經不可能再找到他們。
話說回來,即便是石手沒有做掩埋的事,隻需要沙漠上起一陣輕輕的風,疑慮沙塵就可以把所有的白骨埋葬,再也尋找不見。也許,張樹就是想這樣吧,他就是想讓石手明白,走上了這條路,就絕對不可以再回頭。
石手的內心掙紮了片刻,然後,他選擇躺了下來,這一次,並不是因為飲水不足,或者筋疲力盡,他隻是想用這種方式來了結這條白骨之路。石手知道,路還沒有到頭,按照眼前事情的發展,未來他每一次補充飲食所經過的聚居點上的人,都會死去,然後化為路標。繼續前進,就相當於繼續殺害無辜的人,如此,那就以他自己的一命終結。
石手的身上並沒有帶刀斧,沙漠中甚至也沒有石塊,可以自己擊破頭顱來了解性命,所能做到的,隻有這種殘忍的自裁方式。張樹也是篤定任何人都不會用這種辦法尋思的吧,想到這裏,石手突然有一種得意感,他覺得,這一次他勝過了張樹。他想了解用這樣的方式來了解他自己的性命,張樹是無論如何也阻止不了的。
躺下的時光,石手覺得沙漠很安靜,沙漠的天空也很美麗,在中原並看不到這樣完整的天空,天空的邊緣都會被種種的建築或是山脈樹林切割的支離破碎,而在這裏,沙漠盡可能的向石手展示著完整的天空。恐怕這個世界上,能與之媲美的,也隻有大海了吧。
可惜,這輩子也不會有什麽出海的機會了。石手躺在那,感覺不到生命的流逝,他不活動,身體的消耗少,饑餓的幹渴來的非常緩慢,這變成了一種消磨意誌的功夫。石手想起來聽那些女人說過,人可以咬舌自盡,但他不想這樣嚐試,通過種種的見聞,他覺得死者的世界應該是存在的,如果咬舌而死的話,也許到了那邊就不能夠說話,這許多條人命要是算在石手身上,他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那可就太虧了。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他很滿足於現在的這種緩慢的死亡方法,雖然消磨意誌,可是屍骨會無比的完整。
這樣的狀態一直到了晚上,石手終於感覺出來餓了,但與之同來的,並不是對於生命的絕望,而是肚子感覺的異樣。在大漠中,石手如廁的次數比在大漠外要少的多,可這並不代表著不存在。現在躺在這,覺得肚子疼想要如廁,讓石手糾結無比。
如果要是平時,直接找個地方處理了也就是了,可是石手了解自己,隻要一動彈,那麽這一天就算是白躺了,他了解自己的意誌力,經過一天的消磨,也隻剩下了這一口氣而已,隻要一去如廁,那回來的時候,他將控製不住自己的進食,白骨之路還要繼續。
可是不如廁的話……石手盡量不去想之後的結果,按照自己的饑餓速度,在死之前,有些東西是肯定控製不住的。即便可以忍到死亡,石手也聽說過,人在死亡之後,身體上的肌肉將會逐漸的鬆弛,屎尿也會排除。想一想就覺得這種死法惡心,要是被張樹看到的話,他一定會笑掉大牙的吧。
石手恨透了他自己,他本來以為成為大俠之後,猶豫的毛病會徹底的改掉,可哪裏知道,連這種尷尬的選擇也就糾纏到他。
“一個男人,居然會為這種事情猶豫,真讓人笑掉大牙。”石手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了一種聲音,這聲音聽上去像是女人,可口吻卻要比男人還要剛猛和不削。
石手心中大喜,他聽說,人在死之前會產生幻覺,要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忍一忍等死也就好了。他覺得大部分的死者在死之前都不能保證屎尿都排泄幹淨,經過這麽一想,對這個問題也就坦然和平衡的多了。
“你連自己聽到的聲音都不相信嗎?嗬嗬。”聲音的最後,加上了一句冷笑。
石手覺得有點奇怪,這種冷笑並不是他平時說話的方式,按說即便是幻覺,也不應該脫離一個人本來的習慣。
“你是誰?”石手在腦海中想了這麽一句話。
“我是月牙。”那個聲音驕傲的回答。
“月牙是誰?”石手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
“你背的石塊中的虎魄。”月牙的聲音夾雜著沉重的呼吸,她已經開始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