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九王的影子
“四——四福晉!”
順著那寬闊挺拔的胸膛慢慢拉高了視線,那張桀驁不馴的麵孔如此熟悉,瞳孔裏透出的糾結如同往昔。可是那稱呼,卻是中規中矩。
“貝子爺,我——我是不是走錯了地方?”金珠抖了抖睫毛,左右溜走著眼珠,不知道該如何躲避那灼熱的注視。若不是他一本正經的稱呼,她恐怕早就扭頭逃開了。
近距離和前世的故人相對,讓她感到了莫大的局促。泰博兒奇半餉沒言語,好像比她還緊張,一時間竟然手足無措,無話可說。
“看樣子,我恐怕是誤闖了禁軍護衛的區域吧?即是如此,我還是先離開好了!”
沉默有時候會比窮追猛打的詢問更可怕。她慌亂的丟下話來,轉身邁步離開。腳步聲在她身後驟然而起,一隻有力的手突兀拉住了她的胳膊:“等等!”
泰博兒奇大步上前,拉住了.她。與她不期而遇讓他的腦子陡然生鏽,險些呆愣愣的讓她曇花一現,轉眼便消失在眼前。雖然他答應過葉布舒,要保持緘默,可是此時此刻,他卻如此賴皮的對自己說:我不過是跟四福晉寒喧一番,不算出爾反爾吧。
“你——有什麽事兒嗎?”金珠惶惑的側.過了身子,卻不打算與他對視,那散亂的視線飄渺的掃**在不知名的區域。忽然之間,她意外的瞥到對麵的涼亭中似乎晃過了一個人影。
這一驚,非同小可。她立即神情.緊張的看了看涼亭,旦見亭前樹影叢叢,實在是無法分辨清楚。那膨脹的恐慌,將她的心房撐得滿滿的,猛的甩開了泰博兒奇的手,她扭頭逃去。
“四福晉??!”泰博兒奇愣了愣,緊追她的身影跑了幾步.轉瞬,他乍然停住了腳。金珠慌張的離去,顯然是受到了什麽驚嚇。她剛才定睛打量著他身後的方向,就像是——心念轉到這兒,泰博兒奇折返而回,警戒的打量起這個不大的花園來。
金珠忐忑不已的一步快過一步,剛才她明明看到.人影一晃,定睛看去卻又沒見到任何異常。如果隻是她自己心虛,杯弓蛇影了一番倒也罷了,但若真是有人在那兒,就算她和泰博兒奇什麽也沒說,僅憑倆人似曾相識的那種感覺,指不準就會惹禍。
慌亂中她沿著進出**的小徑原路返回,一個.個模糊的人影與她擦肩而過,人聲漸漸又大了起來。
聽罷那讓人頭.昏腦脹的喧嘩,她抬眼掃視了一番,且見前麵不遠處有個背影如此熟悉,如獲救命稻草的她,趕緊跌跌撞撞的加快了步子,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了他的身後,一時刹不住腳,傾身貼上了他的背:“爺!”
正在和同僚閑侃的葉布舒錯愕的轉過了身:“——福晉?你跑什麽?”說罷他眨了眨眼,抬手攬著她腰替她理了理發髻旁垂下的流蘇。眼露精光的朝她身後看了看。
“沒——沒有呀!沒跑!在散步而已——”金珠憋著急促的呼吸,氣悶不已的說到。
“是嗎?”葉布舒收回了目光,低頭看了她一眼。她那漲紅的臉龐無疑是將“撒謊”二字,鬥大的寫在了腦門上。他輕蹙眉頭念想了一番,仍舊帶起了好臉色。溫柔體貼的撫了撫她的背,抬了抬手說到:“福晉,來,爺給你介紹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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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冽的掃視著空無一人的花園,泰博兒奇側耳凝聽了片刻,隨即握緊了佩刀的刀柄,步履輕盈的朝著涼亭走去。
一陣陣晚風吹過,黃昏就要落下最後的帷幕,眼見著黑夜即將降臨。簡親王府的宴席就要開始。不管是為公還是為私,他都必須盡快消除任何可能存在的安全隱患。
涼亭後是圍成扇形的一組假山怪石,亭前放著幾株茂盛而高大的鐵樹盆栽。從旁種著幾叢竹。遠遠看去就似一幅最好的屏障,將其後的景致遮蔽。
微不可聞的響動難逃訓練有素的耳朵,可疑的鼻息聲就在附近。他一步一步踏上了涼亭的台階,忽而撐起欄杆傾身而下,跳入了亭後的假山群中。
“什麽人!”
人影一晃而過,他大喝了一聲,追上前去。未來得及仔細分辨,便下意識抬手朝人影劈去。隻聽“啊——”的一聲哀鳴,隨之一聲悶響伏地,嫌疑人已經歪歪扭扭的暈了過去。
聽得那一聲尖細的嗓音,再見此人如此輕易就暈倒了,泰博兒奇大驚:難不成是個女人?!他立刻蹲身查看——果然是個女人!
正黃旗的禁軍立刻列隊將簡親王府的內院**團團圍住。濟度聽聞傳喚慌忙趕來。若是他這府邸中有身份不明的人,那可不是小事兒!鬧不好就得進宗人府去走上一遭。
侍衛將暈厥的女人抬到了屋內,泰博兒奇含胸拔背端坐在椅中,等著濟度前來解釋。
“哐啷”一聲,門扇被急切的推開了,濟度大步邁入,攏手朝他說到:“貝子爺,聽說你在我府上抓到一個行為鬼祟之人?!”
泰博兒奇沒什麽好臉色的站起了身來,也攏了攏手,不過態度卻是有些不了然,他衝耳房抬了抬下顎:“王爺自己看吧,她穿的可是你簡親王府的婢女服飾!你的下人鬼鬼祟祟躲在**,不知道有何用意?!”
濟度錯愕至極的一愣,迅速朝耳房走去,“嘩啦”一聲,門簾在他身後**漾起來。
可是隻不過眨眼功夫裏,他卻是神色從容的走了出來。泰博兒奇瞄了他一眼,心裏浮起了疑惑:濟度隻是看了那個婢女一眼,怎麽會擺出一副吃了定心丸的模樣?
“貝子爺,這確實是我府裏的婢女,不過她並不是什麽來曆不明的人,更不可能是刺客!貝子爺大可放心吧!”
“噢?”泰博兒奇輕蹙起了眉頭:“王爺能如此駕定?”
聽罷此言,濟度無不得瑟的衝泰博兒奇欠了欠身:“因為這個婢女是皇太後在我班師回朝時才作為獎賞賜給我的!她,可是蘇摩爾嬤嬤親自**出來的,在宮裏深得皇太後的喜愛,說皇太後‘割愛’與我,也不過分!如今到我府裏不過一月有餘,後腿兒都還沒邁得出紫禁城,不應該是刺客吧?!”
“什麽!!她是皇太後身邊的人?!”
*
擺明了是虛驚一場,簡親王府恢複了應有的熱鬧和喜氣。雖然受嫌的婢女還未醒來,領侍衛內大臣也未能進一步審訊,不過就憑她的出處也掃除了皇上的疑慮。隻要不是刺客,他又有什麽好擔心的。
王府如期開席。葉布舒雷打不動的和皇上同坐一席,與泰博兒奇兩人,相伴皇上左右。金珠將頭埋得低低的,以此回避著那犀利剖析著她的視線。
“金珠哈舍利,抬起頭來給朕看看!”臉色變了又變的福臨終於忍不住開了口。這個女人從頭到腳都讓人感到熟悉得可怕。
那微微欲飛的鳳眼怎麽看都像是打著愛新覺羅的標簽。其挺直的鼻梁,簡直就是多爾袞的翻版,除了鼻翼秀麗小巧之外,將她那個鼻子放在多爾袞的臉上幾乎分毫不差。
再看那眉宇間的英氣,不是十王多鐸作為親叔叔傳承給她的嗎?!不管容貌如何相似,一個人的氣質是很難改變的,她往那兒一坐,活生生就是一座女真族的雕塑。演繹的便是那九王世家的故事。就算她將頭埋進湯盆子裏去也藏不了那一身的貴氣。
金珠聞言怔了怔神,莞爾,她緩緩的抬起了頭來。帶著幾分上不了大場麵的膽怯眨了眨眼:“皇上,恕臣妾無狀,不知道這種情況,該不該起身向您行禮?”
這把嗓音,頃刻間扼住了福臨的喉嚨。他掄圓了眼,心亂如麻的陷入了恐慌中。
不過,他尚且在金珠那誠惶誠恐的謙卑裏,找到了一絲安撫自己的理由,看她那忐忑的模樣,怕是第一次見真龍天子吧?!調整了老大半天,他好容易才從牙縫中蹦出了一句:“不必拘禮!”
“皇阿瑪,女兒敬您一杯酒!”穆丹適宜的摻和了進來。她的口氣、姿勢無不帶著一絲超乎年齡的老成,可是兩隻小手捧起的卻並不是酒杯,而是湯碗。
福臨瞄了瞄穆丹,啼笑皆非的皺起了眉頭:“在府裏迫著你阿瑪辦家家還不夠,又想將皇阿瑪也拉下水啊?!好!咱們幹!”說罷,他竭力的牽起嘴角笑了笑,端起碗來與穆丹的輕輕對碰,臨了湊近嘴邊,抿了幾口。
葉布舒心裏安慰不已,剛剛放下了一塊大石,穆丹卻抹了抹嘴開口問道:“皇阿瑪,女兒什麽時候才能喝酒啊!不是說女兒家不可以喝酒嗎?為什麽姨娘的酒量那麽好呢?瞧著真是豪氣,連阿瑪都說姨娘是‘千杯不倒’呢!”
福臨剛恢複了平常的神色,猛然被這“千杯不倒”四個字勾起了巨大的懷疑,他再次將凜冽的視線定格在了金珠身上。
滿族命婦喝酒,那是平常得很的事。不過要說命婦中有誰人的酒量被笑稱為“千杯不倒”,隻有——當初被攝政王當做兒子養了十四年的東莪格格。
葉布舒手心冒汗,卻不敢擰女兒的小屁股,倘若她“哇哇”叫出了聲,那不就穿幫了嗎!
他斟酌著該如何開口,這個時候寧願多沉默一分,也不能慌那一秒。就怕忙中出錯,讓皇上鑽到什麽字眼就糟了。
“哈哈哈!皇上!興許您不知道吧!藏傳佛教中有幾位佛是可以用酒供奉的,這其中就有主福德的‘吉祥天’!想來,咱們這位四福晉怕是受了那位護法神的影響吧!”
福臨聞聲看向了簡親王濟度,因他的話漸漸釋然了。若不是濟度開口,在這種巨大的震驚中,他都快忘了這位四福晉的來曆了。
她來自藏區,是護法神的依托體之一。而且,原本是鄂齊爾親王送給他的嬪妃。若不是他一心一意想著迎娶董鄂妃,死活將她塞給了葉布舒,此時這位長了他好幾歲的轉身佛,應該好好待在他的紫禁城中,作為皇家的吉祥物吧!
念想至此,福臨終於長長的籲了口氣,坐在他身旁的泰博兒奇朝他舉杯額首說到:“皇上本乃奉天承運的天帝之子,非一般凡夫。這姻緣既然是皇上做的媒,看來是上天有意成全四爺!四爺好福氣啊!”
說罷,他抬眼看了看葉布舒,示意他也舉杯。那邊廂早在他話及一半之時便斟好了杯中之酒,待他話一落音。兩人便雙雙高舉起了杯子。葉布舒衝皇上額首而笑:“皇上,您能將這良緣賜予臣,是臣三生修來的福氣!臣敬您!”
福臨左右看了看倆人,竟然有些局促了起來。他訕然一笑,同他們舉起了杯來。想來也是,那有根有源的事兒,橫豎是假不了!這“女菩薩”明明是他硬塞給葉布舒的,若她有什麽問題,那不是連他自己都脫不了幹係?!這不是太荒謬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