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反目(3)

“極有可能是她。”

“為什麽這麽肯定?”

“我我也隻是感覺”想不到自己也會憑感覺下定義,東莪微微自嘲的一笑。

感覺是需要很多關注才會產生的。據圖雅所知,東莪和她這位救命恩人往來並不頻繁,她為什麽會對他的事這麽關注?沉吟了一番,她疑惑的問:“東莪,我聽哈斯說,你和泰博兒奇在科爾沁結過安達。怎麽我不知道有這回事?”

“啊?這——”

“嫂嫂找臣弟有事?”

門簾一掀,泰博兒奇衝了進來。見到東莪無恙,他緊繃的神經驟然放鬆,嘴角一勾朝圖雅欠了欠身:“臣弟——還以為四福晉她”

“嗨!怎麽會!她活蹦亂跳不知道多精神!正因為如此,才死活鬧著要回府去呢!這不、隻好把你叫來了,要不你勸勸她,要不便隻好勞煩隨侍處跑一趟了!”

東莪垂下眼簾,坐到了圖雅身邊,泰博兒奇及時的出現,免去了她的尷尬。不過圖雅既然開了口,一定不會輕易作罷,以她那種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性子,到時候該怎麽回答她?

她掃了他一眼,不禁埋怨起.他生出了這些是非來。倚著門框把玩衣角的法庫意外闖入她的眼簾。她突生憐愛,壓下了心頭的煩惱,笑著朝她招了招手。

“子爵大人,這個小丫頭很機靈啊,.哪裏得來的?內務府撥給你的?”

泰博兒奇正想開口挽留,不料.東莪卻招來了法庫,甚是喜愛的端詳起她來。他快速的思量了一番,開口說到:“不是,她——她是我名下的投充農奴。”

“哦?”東莪一愣,樂了。敢情她猜得不離十啊!誰教.他這一招的啊?

“法庫,你先出去!讓爾漢備轎。”

“等等——”

法庫正要離去,東莪站起了身來:“不用了子爵大人,.我隻需要借貴府一匹馬就好,折騰了大半宿時辰也不早了,沒必要再讓隨侍處備轎。”

“你怎麽能騎馬回去?”圖雅站起身來,掄圓了眼睛.東莪扭過頭衝她一笑:“怎麽?連圖雅姐姐也中規中矩起來了?我怎麽不能騎馬?這不天色都晚了嗎?街道上不會有人看見的,放心吧!”

“但是——”

“也罷!嫂嫂不用擔心,一會兒我送送四福晉!”

“不用了——”東莪急.忙推脫,卻見圖雅更為不放心的瞪了瞪自己,隻好悻悻然的住了口。法庫乖巧的衝東莪一笑,福了福身退下了。

泰博兒奇合上房門,回轉身坦言道:“四福晉好眼力,你恐怕已猜到她不是內務府撥給我的丫頭了吧?”

東莪迎上他的目光,窺見到了一絲溫柔,她有些迷惑的點了點頭:“恩!我也隻是猜測,她是不是救過你的那個孩子?”

“是。”

圖雅聞言大驚:“當真是啊?東莪你未免猜得也太準了吧?人家額頭上可沒寫字啊?!”

東莪擴大了笑意,怔怔審視著泰博兒奇:“這一招是誰教你的?”

“是你家四爺。”

“什麽?”

東莪笑意一收,愕然起來:“葉布舒?他教你的?你們倆私下有往來嗎?”

“我跟他同朝為官,多少有些交情,不算是‘私下’往來吧。”泰博兒奇垂下眼簾,模棱兩可的答道。東莪皺了皺眉,感到他說的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這兩個男人水火不相容,怎麽可能有交情?

圖雅被他們的對話弄得一頭霧水,剛想發問,東莪立即轉開了話題:“也是,虧得咱家四爺教你這個法子,對法庫的將來大有好處。他們祖孫二人都在你府上嗎?”

“沒有,老人過世了,年初的事兒,已經送回他們老家厚葬了。”

“啊——唉!六年是個大喪年啊”東莪一聲惋歎,三人都為此沉默起來。

“哐當”房門被猛然推開,將有些低落的三人一震,紛紛抬起頭來。

“泰博兒奇——”

“你——你跑來做什麽?!”

瑪索呼喊著衝進房來,泰博兒奇錯愕的頓了頓,態度很冷淡。東莪平白白心慌起來,雖然她摸不透瑪索的來意,卻在她變了又變的臉色中聞到了一絲火藥味。

“我讓你回房去,你聽到沒有?”

“我聽不到、也不想聽!我問你、你夜半三更跑到這裏來幹嘛?”尖利的嗓音,劃破了夜裏的沉靜,瑪索終於按耐不住發作了起來。

“好妹妹、別鬧了!讓奴才聽見了多丟人啊!是我叫他來的,好端端的你惱什麽啊?”圖雅急忙上前勸慰,一時間感到瑪索太小題大做了。

“我不信!圖雅姐姐你別開口,我要聽他說!”瑪索不依不饒,眉宇間透著心灰意冷的決絕。圖雅為難起來,示意東莪也過來勸勸。眼見無可回避,東莪心一橫上前開了口:“好瑪索你這是怎麽了?別這麽孩子氣,有話咱好好說!”

泰博兒奇緊張的看了她一眼,目光中甚多的擔憂,東莪悄然瞧了個仔細,頓時預感不妙:他在擔心什麽?害怕瑪索會讓自己下不了台?他們兩人剛才為什麽爭吵?

沒想到她的疑慮一點也不多餘,瑪索杏眼圓瞪爆發了開來:“四嫂你問得好!我是怎麽了?第一你得問他!第二你得問問你自己!你這麽這麽對得起我四哥嗎!!他為了你到現在都還沒有子嗣!!宗室裏有多少人戳他的脊梁骨、看他的笑話,你知道嗎!?”

“嗡”的一聲轟響,東莪的腦袋瓜被她的話炸開了花。隻聽到泰博兒奇一字一句的從牙縫裏蹦出話來:“你—給—我—回—房—去,立刻!”

不知是他的凜冽讓人膽寒,還是緊捏著瑪索的手過於用力,瑪索陡然一愣,眼淚噴湧了出來:“我不!你大婚以來就一直躲著我,原來是這麽回事兒!這婚是皇太後賜的,我瑪索沒話可說!不過、既然是她老人家賜的婚,她就該給我一個公道!咱們去聽聽她怎麽說!正好也給四哥討個公道!看是不是十四叔的女兒就可以為所欲為,是不是攝政王就比皇上還大!”

“你給我閉嘴!”

“啪”

哄鬧的房內刹那間安靜了下來,那一耳光刮得太響,讓怒吼的泰博兒奇都錯愕起來,東莪手一收麵青唇黑的怒道:“瑪索、不管你怎麽誤會我、責備我,我都能理解,也會想辦法向你澄清!不過你別扯上我阿瑪!有些話、說了是要掉腦袋的!我打你、並不是仗著執政的阿瑪!我是要讓你記住、別這麽迷糊!除此之外你愛找誰主持公道都無所謂!要跟你四哥告狀去也可以!都隨你——”

語畢東莪用力推開泰博兒奇,奪門而去。身後哭鬧聲頓起,這滿室的狼藉、一地雞毛,讓人不禁惋歎收拾不了。

繁星如塵的夜空下,月光拖長了東莪的影子。她快步行走在靜謐的街道中,腦子裏紛亂如麻。忽然,身後傳來了夾著呼喊的馬蹄聲,她煩悶不堪的閉了閉眼,加快了步伐。

泰博兒奇騎馬追上了她,他不顧一切尾隨著她離開,把尋死尋活的媳婦和懵然無措的嫂子丟在一旁,其實並不是因為情愛,而是因為責任。一路上冷風吹著他發熱的頭腦,他苦不堪言的問自己:她逼我人前人後稱呼她“四福晉”,她算我哪一門子的責任??

不過這些內心的掙紮,都是流星一過瞬間便隕落了。那一地的雞毛該如何收拾,他顧不上。瑪索想怎麽鬧騰,他也顧不上。因為眼下他最擔憂的是東莪會將她的話兌現:如果他讓她感到難堪,那麽結局就是——她永遠也不會再見他。

“東莪——”

“你追來幹嘛?把瑪索丟給圖雅姐姐,你過意得去嗎?!你該留在府裏,好好處理你的家事!”

東莪頭也不回的邁著大步,泰博兒奇翻身下馬,牽著馬匹跟上了她。

“我沒想過要逃避,讓我先送你。”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

“這麽遠的路,你走回去?”

“怎麽?你怕我走不回去?我不信走到天亮還走不到!”

“別這樣、何必為難自己?”

“你放開我!”

狠狠摔開了他的手,東莪提著袍擺歪歪扭扭小跑起來,前方一陣馬嘯傳來,似乎不止一匹馬在朝這邊靠近,她意外的一愣,眯著眼在夜色中張望起來。

泰博兒奇追在她身後,也愣了一愣。黑沉沉的夜裏迎麵奔來了一騎一馬,雪白的駿馬在黑夜中尤為顯眼,他不可置信的喃喃到:烏珠穆沁馬?

馬兒遠遠見到主人長嘶起來,東莪掉落了下巴:淖爾??

白馬身旁的一騎整齊的穿戴著官服,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他顯然也看到了這邊的兩人,便快馬加鞭迎上前來。幾丈開外的地方他勒住了馬韁,翻身下馬打了個千跪在了地上:“奴才蘇克薩哈叩見格格!給格格和爵爺請安!”

“蘇克薩哈!你不是帶著莊園處的收租去了嗎?怎麽連夜就趕回來了?”東莪抖了抖睫毛,抬手讓他起了身。她啞然失笑的上前摸了摸淖爾的馬鬃:“你去過將軍府了?”

“回格格的話,奴才剛從將軍府出來。”

“去幹嗎?”

“去給格格牽馬?”

“牽馬??”

“回格格的話,奴才從鄰縣趕回時天色已晚,思前想後便去將軍府牽了格格的馬來,一來半夜驚動西馬圈的奴才,次日夫人追問起來難免要嘮叨格格,二來正好讓格格有個機會騎馬溜溜,反正天已黑盡街道上倒也清靜。”

“好啊、蘇克薩哈!設想得真周到!愣是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誒、對了!你怎麽知道我在爵爺府上的?”

“奴才——”

“你去綾波紡了?”

“——恩。”

東莪的笑顏訕然一收,翻了翻眼簾好心情跑了大半:敢情他那點心思還明朗化了?!團團轉的尋著她的蹤跡,也不怕招惹閑話?!

不過此時可謂“前有狼後有虎”她實在沒得選擇,隻好隨勢拍了拍蘇克薩哈的肩:“得、難為你了。咱回吧!”

“奴才遵命!”蘇克薩哈合著掌托東莪上了馬。麵容上帶著謙卑的笑意。

泰博兒奇被主仆二人涼在一邊,終是上前拉住了東莪的馬韁:“東莪、今天的事,你別放在心上,我會處理好的!既然睿府來人了,我也安心了。你——”

“子爵大人,多謝你的盛情款待!咱們改日再會、回吧!”東莪打斷了他的話,朝他攏了攏手,掉轉馬頭離去了。蘇克薩哈打了個千也翻身上了自己的馬,尾隨而去。諾大的街道上隻留下了泰博兒奇的影子,斜斜長長的話著淒涼。

涼風在東莪耳邊掠過,就如那一年的冬天在將軍府的後山,她騎著淖爾拔足狂奔緬懷著戰亡的他。一樣的她、一樣的馬、一樣的惆悵,不一樣的是,縱然心會痛,眼淚也不再輕易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