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藏心

老話說得好,倉裏有糧,心中不慌。這話放在瑞雪身上就裏,家裏有銀子,心中不慌。足足一千兩雪花銀,讓她抱著紙筆算計了大半晚上,這個想添置,那個也換新,足足列滿一張大紙,最後自己也覺好笑,就把事情分了輕重緩急,簡單排了順序。

第一件就是去寶和堂,把碼頭鋪子贖回來,雖說一樣是多給四十兩的利息錢,但是那可是家裏最大的產業,還是要握在手裏才覺心安。

第二件就是添置馬車,高家的老牛日日穿行於各個村子,太過疲累不說,行路又慢,而且馬上就春耕了,高家兄弟也三四個,萬一有個借用之事,極是不便。

第三件就是要備謝禮送去田府,人家不但出診救了趙豐年,還贈了一枚三百多兩的赤炎果,這份恩義可著實不輕。但田府又是富貴人家,不缺金銀,說不得她就要借鑒前世的物件兒,琢磨兩樣兒新奇又不寒酸的禮物。

當然遺憾的事也有一件,就是那本《十二國遊記》是死當,肯定贖買不回來了,雖說趙豐年沒有怨怪她,甚至攬了錯處,說是他沒有想得周全,讓她跟著吃苦憂心了。但她每見他捧著那半本抄錄冊子,就覺得心中不舒服。

趙豐年聽得她歎氣,放下手裏的書,笑道,“怎麽,可是銀子還不夠用?”

瑞雪合上賬冊,湊到他身邊,趙豐年扯了被子蓋在她腿上,“如若還是不夠用,就去吳家老店裏支取,那酒莊當初我也投了些銀子,如今拿些紅利也是應得。”

瑞雪搖頭,“我是在後悔當日怎麽就賣了那本《十二國遊記》,那是你極心愛之物。”

趙豐年失笑,“不過一本書罷了,以後可以再找,再說,你不是還抄了這半本給我。”

“那怎麽能一樣,那可是我鬥智鬥勇的成果。”

“我倒覺得,是你行騙的成果。”趙豐年難得打趣瑞雪,惹得她伸手去掐他,卻被他猛然捉住了手掌。

瑞雪臉色一紅,就要往回抽,卻聽趙豐年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瑞雪不解,低頭一看,原來他是看到了左手的那片燙傷,當日,在客棧裏一時心急他的病情,不小心把燈油灑在了手上,後來忙碌也顧不得上藥,等疼得難以忍受時,已經有些發炎潰爛了,張嫂子去村裏老獵人家要了半碗獾子油回來,抹上以後好了許多,但終是因為治得晚了,手腕和手背處就留下兩個銅錢那般大的紅痕。

平日裏看得不明顯,隻偶爾熱了或者用力,那處充血就顯得有些猙獰。剛才她去掐趙豐年,衣袖卷了上去,也就露了出來。

瑞雪趕忙抽回手,笑嘻嘻道,“沒事兒,做飯時不小心燙到了,抹了藥油已經好了。”

趙豐年垂下的眼眸微微眯了眯,知道她是不願說,也就沒再多問。

瑞雪想起要給田府送謝禮,又有心轉移趙豐年的心思,就把上門求醫之事仔細講給他聽。本來還有些為那日的機智自得,但是眼見趙豐年的臉色沉了下來,她又開始心虛,一邊小心翼翼的斟酌著詞句,一邊猜測著到底是哪裏惹得這大爺不高興。

趙豐年沉默著聽她說完,半晌沒有說話,瑞雪實在忍耐不住,就問道,“掌櫃的,可是覺得我不該撒謊欺騙田老爺子?當日那般情形,你還等著他救命呢,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投其所好,想出了這個主意。我也覺得有些理虧,所以,剛才琢磨出兩樣好東西,這兩日進城訂做了,就給他老人家送去賠禮,你看如何?”

趙豐年看著她比之以前消瘦許多的臉頰,微微歎氣,回了句毫不相幹的話,“以後你要多吃些,好好補補身體。”

瑞雪聽得愣神,半晌才反應過來,知道他這是在心疼她,就紅了臉,笑道,“你活過來了,我省了擔驚受怕,自然就會長胖了。不過,掌櫃的,你剛才是生氣我撒謊騙人嗎?”

趙豐年歎氣,“我不是在生氣,我是在後悔,後悔之前設想不周全,讓你跟著受苦了。”

“那日雖說慌亂,好在有貴人相助,最後還是把你救回來了,也算是有驚無險。”瑞雪想起那日的事,心中還是覺得驚懼,但又不想趙豐年自責,極力裝作不在意的樣子。

“如若以後,掌櫃的碰到田老爺子,他問起詩詞一事,你就說是以前四處遊曆之時,偶然聽來的,否則他真要考校起來,可就露餡兒了。”

趙豐年挑眉,徉怒道,“我雖說不能出口成章,七步成詩,到底也讀過幾百本書,還不至於讓田老爺子把我當做草包。”

瑞雪吐吐舌頭,心中暗笑,怎麽又無意觸到這人的自尊心了。不過,她雖然承認趙豐年有些才學,但是上元節她抄襲的那兩首詩詞可都是前世的經典之作,很少有能出其右者,她還真不認為趙豐年的水平能到那般程度,當然這話她在心裏想想就罷了,可是不敢說出口。

“當日,田老爺子說過,你這病隻是暫時壓製住了,如若不想別的辦法,兩年後,恐怕…”雖說這幾日趙豐年看著好似恢複得與以前一般,但瑞雪可沒有忘記田老爺子的話,一直想說給趙豐年聽,卻沒有好機會,今晚正巧說起田府,就趁勢說了出來。

趙豐年知道她在擔心什麽,伸手拿過桌上的賬本,簡單應了一句,“我已經托朋友找大夫了,你不必擔心這事。”說完,他翻開瑞雪畫的兩頁圖,問道,“這是什麽,模樣怎麽如此古怪?”

瑞雪本以為他能與她說說,身體裏的寒毒是如何染上的,托的朋友又是何人,甚至他的身世如何,可惜,他卻如此明顯的岔開了話頭兒,這是不願相信她嗎,還是他根本…沒有把她看做他的妻?

這般想著,她就失了興致,大略給他講了講那搖椅和藥箱的功用,也就坐回了桌邊兒,繼續盤賬。

趙豐年無奈歎氣,但是張了幾次口,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半個字,難道要把自己所經曆的那些肮髒事都說給她聽嗎?要告訴她自己是聞名武國的名妓所生?要告訴她,毒害他的是他的養母?要告訴她,待他如父般的師傅被弟弟害死?還是,要告訴她,他…還曾有個定親的女子…

所有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都堵在了他的喉間,最終化作了一聲長歎,說他懦夫也好,說他逃避也罷,他隻是不想她知道這些,不想看到她臉上露出鄙夷和後悔的神色,雖然她未必會如此,但是他卻還是不願冒這個險,還是等等吧,等他解了毒,就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她…

瑞雪心不在焉的又在紙上勾勾抹抹好半晌,到底還是把帳算得更亂了,索性扔了筆,脫衣吹燈睡覺了。

這些時日事情太多,也實在有些疲倦,本來還覺心裏懊惱,恐怕要輾轉反側良久,結果沾了枕頭不到片刻就已是昏昏欲睡,半夢半醒間,好似聽得身旁的趙豐年問了句,“你在哪裏聽得那些詩詞?”

她隨口就答了一句,“高中時背會的。”說完,她腦子清醒了一瞬,想要回問一句一直藏在她心底,極重要的話,可惜終究還是擋不住困意,徹底睡了過去,於是夢裏就在一遍遍的重複著,“你吐血,是為了那改嫁的女子嗎?”

趙豐年伸手替身旁的女子掖好被角,心中也覺困惑,“高中?是何意,難道是科考高中?沒聽過哪位狀元郎作過如此絕好的詩詞啊?”

這一夜就在夫妻倆的各自猜測中安然度過了。

次日,瑞雪拾掇完了家裏,吃過午飯,就匯合了特意留下的翠娘,一起去了碼頭,轉了兩圈兒,與眾人打了招呼,交代栓子和石頭看鋪子,就連同張嫂子一起進了城。

瑞雪送了她們兩人去布莊挑選料子,就拐去了寶和堂,那小夥計一見她上門,極熱情的笑道,“嫂子可是來贖鋪子的?”

瑞雪倒不奇怪他如何得知,既然程家人上門來過,以這當鋪老掌櫃的精明,怎麽會問不出緣由,自然也就清楚她有了助力,鋪子贖回就是早晚之事,於是笑著點頭,隨手把路上買的半斤花生糖塞給小夥計,“這兩次上門,多虧小哥兒前後張羅,這幾塊花生糖,送給小哥兒當個謝禮。”

小夥計總得她的打賞,如今又收吃食,就覺有愧,擺手不肯收,後來見瑞雪確實誠心相送,也就塞到懷裏,跑去後邊請掌櫃,老掌櫃問詢幾句趙豐年的病情,得知痊愈,也替瑞雪歡喜,痛快的收了銀子,還了地契,瑞雪鄭重道了謝,這才辭去。

出門去對麵兒的藥店裏買了二斤細理石粉,又在極熟識的那家書畫鋪子裏買了紙筆,順便與那“偷渡”二手書的小夥計做成了三本書的小買賣,最後才匯合了張嫂子和翠娘去了木器店,足足耗了半個時辰,讓巧手的木匠明白了兩樣木器的關鍵之處,交了五兩銀的訂錢。

原本瑞雪還想去牛馬市走走,張嫂子卻死活攔著,說那裏太髒,而且總有些地痞出入,末了生怕她不信一般,還列舉了哪個村子的哪個女子吃了虧,甚至連被人摸了哪裏都講得極細,讓瑞雪再次感慨古代信息傳播的“發達”。轉念想想,她也不懂相看牛馬,不如就先回去,明日去碼頭問問,有沒有懂行的人,請上一兩個,也省得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