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歌聲

趙豐年本就多喝了兩杯酒,微微有些醉意,聽得妻子誇讚小舅子,就起了爭勝之心,正要也獻上一首,突然想起正月裏瑞雪為了救他而拋出的那兩首詩詞,就道,“前幾日,田老爺還到處尋我索要好詩詞,若是夫人還聽過以月命題的絕佳之作,不如趁著月色正好,也誦一首聽聽,如何?”

瑞雪見他臉色微紅,眼裏滿滿都是歡喜之意,也覺心裏滿足之極,兒女雙全,夫妻和睦,弟弟又懂事,世間再也沒有比她更幸福的女子了,於是就道,“好啊,我還真聽過一首足以流傳千古的絕好之詞,誦給你們聽聽。”

眾人自然都說好,瑞雪仰頭望著天邊的圓月,淡淡誦到,“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成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時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原本她是抱了歡喜幸福的感動在誦讀,可是最後,那悲歡離合幾字,就讓她想起了過世的父母,那對兒不知如今過得如何的無良弟妹,甚至她的豆製品廠和那滿是鋼筋水泥的世界,再也回不去了,她在這裏紮根了…

不自覺間,她的語氣裏就帶了一點兒淡淡的遺憾和失落,一旁的趙豐年聽得清楚,就伸了手輕輕拍著她的背,瑞雪立時收了這些不合時宜的念頭,回頭看著他暖暖一笑,問道:“怎麽樣,這水調歌頭,可當得起絕世佳句?”

“自然當得起!如若這還不算絕世佳句,那世上就沒有好詩詞了!”趙豐年很是興奮,滿滿斟了一杯酒,想歡喜痛飲,才突然發現,這吟誦詩詞之人,不是他的那群好友,而是懷了身子的妻子,突然就同瑞雪方才一般,把那句“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拎上了心頭,此時,他們怕是又在哪裏狂飲高歌吧,隻不過缺了他一個,他們會不會有人覺得遺憾?還有家中臥床老父,那婦人鏟除了他,對待父親應是很盡心照料吧?

瑞雪瞧著他開始發呆,立時就端了茶杯在手,輕輕與他撞了一下,笑道,“謝先生誇獎。”

趙豐年回過神來,見得妻子笑意盈盈,白皙的臉龐映著月色銀輝,眉眼裏滿滿都是柔和溫暖,心頭的悲傷就潮水般退了下去,“幹杯,願我們一家人年年月圓夜,都如此團聚在一處。”

吳煜也舉了杯子過來湊熱鬧,“還有我,還有我。”

安伯也是笑眯眯的點頭,彩雲彩月不敢放肆,卻猛點著小腦袋,極是逗趣。

一家人都笑起來,各自仰頭喝了杯中酒茶,掰了月餅分吃,紛紛說起中秋節的典故,小翠兒在一旁看著,大眼睛眨著,極是羨慕,老嬤嬤也是心頭失落,但嘴角卻含了笑,怪不得小姐不願意回去,若是能一輩子如此,夫妻和美,日子寧靜,怕是比錦衣玉食要難得百倍。

武二低著頭,把玩兒著手裏的月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半晌趁著眾人說話間隙,突然開口說了一句,“原來小姐如此文采斐然,當日在將軍府裏,可是沒聽得小姐吟誦過詩詞?”

瑞雪聽得他這話說的古怪,好像在試探什麽,但她這肉身是貨真價實的候府小姐,也不怕他懷疑,就笑道,“在將軍府裏,吟誦詩詞,怕是如同秋時種包穀一般不合時宜吧,再者說,這也不是我所做,不過是以前在碼頭聽的人家吟誦,偶然記下來的,倒也算不得我文采如何出眾。”

老嬤嬤掃了武二一眼,微微皺了眉頭,笑著岔話兒道,“小姐,碼頭的鋪子是府上第一個產業吧,我昨日聽得張嫂子等人說起,都道是小姐一手張羅的,還在想著,小姐真是天生就有這打理銀錢的天分呢。若是咱們候府的那些產業都歸到小姐手裏,怕是沒兩年就要翻番了。”

瑞雪笑著拿了一塊餡料兒柔軟的豆沙月餅,放到老嬤嬤碟子裏,笑道,“嬤嬤可不要這樣想,這樣的小食肆,我管起來還覺得累得慌,若是再多幾家,我怕是連睡覺的時候都沒有了。”

老嬤嬤明白她是不想同候府有什麽太深瓜葛,心裏難過,但是也沒有多說,笑眯眯的掰開那月餅吃起來。

眾人又閑話兒半晌,都覺夜風涼爽,月色美好,怎麽也舍不得散去歇息,可惜,吳煜卻突然鬧了起來。

這小子剛才偷喝了兩杯桂花酒,此時臉色通紅,傻笑著抱著姐姐的胳膊,要姐姐給他唱歌,沒等瑞雪敲他的頭,他又哭了起來,直說想什麽福晃、奶娘,什麽全子、安子,可把瑞雪心疼壞了,這小子平日難得落淚,今日萬家團圓,怕是想起親人朋友了。

她趕緊攬了弟弟到懷裏輕輕哄勸著,然後苦笑道,“這小子醉了,咱們也散了吧。”

眾人自然應好,趙豐年不憤於小舅子又搶了妻子的關愛,起身扛起他就走,瑞雪好笑又無奈,扶了彩雲,跟著也去了西廂房。

夫妻倆合力幫著酒醉的小子脫去了外衣,還沒等給他蓋上薄被,這小子又抱了姐姐的胳膊大哭,嗚咽著,“娘,娘…”

瑞雪聽得鼻子發酸,甩了鞋子上炕,也顧不得肚子大了,把弟弟半攬在懷裏,一下下輕拍,哄著,“我們煜哥兒啊,可是好孩子,又堅強又善良,你娘在天上每日都看著我們煜哥兒呢,看著煜哥兒去讀書,牽著奔雷去河邊玩耍,同大壯黑子上樹掏鳥兒,我們煜哥兒日子過的好,你娘心裏也歡喜啊。她舍不得我們煜哥兒這麽難過,所以,煜哥兒不能哭啊。

雖然你娘不在了,但姐姐在啊,姐姐給煜哥兒做好吃的,給煜哥兒縫衣衫,我們煜哥兒一點兒也不孤單啊,你要好好讀書習武,將來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萬一先生欺負姐姐了,我們煜哥兒還要給姐姐撐腰呢…”

趙豐年本來在一旁聽得也是心裏感動,但最後這句卻讓他瞪了眼睛,孩子氣的用力“哼”了一聲。

瑞雪扭頭瞧到他的神色,撲哧就笑了,酒醉的小子好似知道姐姐分心,立時不依的搖晃著腦袋,鬧著,“姐姐,煜哥兒要聽姐姐唱歌。”

瑞雪本就疼愛弟弟,他又這般撒嬌,就笑得更是歡喜,“好,姐姐給你唱歌,但聽過歌兒可要好好睡覺,明日早起,姐姐給你做好吃的。”

“好,姐姐唱歌。”

瑞雪喚了彩雲,低聲吩咐她幾句,然後替弟弟理了理額頭的碎發,唱道,“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朵裏,穿行,晚風出來一陣陣快樂的歌聲,我們坐在高高的穀堆旁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

輕輕柔柔的女子聲音,在小小的房間裏繚繞,聽在一大一小兩個男子耳裏,又化成了清涼的溪流,涓涓流入他們的心裏,撫平了那些傷痛,那些怨恨,那些不知名角落的暗色,隻願這樣溫暖的夜,這樣美好的女子,永遠停留在眼裏、心裏,才好。

瑞雪唱完,輕輕歎了口氣,低頭看著弟弟眼簾合著,睫毛微微顫動,好似馬上就要睡著了,就伸手示意彩雲把蜂蜜水端過來,輕輕送到弟弟嘴邊,哄著他,“煜哥兒乖啊,來,張嘴,喝兩口水,甜甜的,明早起來頭就不會疼了。”

吳煜乖巧的把蜂蜜水小口小口喝了下去,瑞雪掏了帕子給他擦了嘴角,聽得他呼吸綿長,果然睡實了,就小聲道,“掌櫃的,幫我扶他躺下。”

趙豐年正抱著醋缸狂喝,哪裏還願意再去伺候小舅子,極孩子氣的說道,“不扶。”

瑞雪真是哭笑不得,指了自己的腿道,“我的腿麻了,你再不幫忙,你兒子閨女就要鬧起來了。”

她話音一落,趙豐年就竄了過來,一把扯開吳煜塞到被子裏,惱怒道,“你這小子,再敢喝酒,打斷你腿!”

瑞雪生怕他吵醒弟弟,一巴掌拍到他肩上,“輕點兒,我好不容易才哄得他睡了。”

趙豐年卻不理會這些,伸手抱了她就往門外走,瑞雪猛然騰空,驚得伸手就抱了他的脖子,嗔怪道,“放我下來,讓人看到…”

“看到怎麽了?我的妻兒,我疼惜一些,誰敢多言!”趙豐年大步往外走,語氣強硬,手下卻極溫柔,瑞雪心裏欣喜,見得彩雲在關門,院子裏也無人,就迅速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趙豐年心裏那些酸醋,立即就變成了蜜水,嘴角翹得高高。

彩雲打了洗腳水來,就被攆去歇息了,瑞雪剛要躬身去脫鞋襪,趙豐年卻已經拎了個矮凳過來,把那水盆端上去,然後就要去搬瑞雪雙腳,瑞雪驚得連忙躲到一旁,“你,你這是做什麽?我自己來就好,你一個大男人怎麽能幫媳婦兒洗腳?”

趙豐年愣了愣,想起以前年少輕狂,同好友們一起喝酒時,也曾豪言,女人就是附庸,隻要管好後院,生兒育女就好。

沒想到,他居然也有蹲下身子,替女子脫襪洗腳的時候,可是他剛才腦子裏就想著,妻子肚子大了,彎腰不便啊,什麽男子的尊嚴、驕傲,都忘光了。

他無奈苦笑,自從碰到了瑞雪,真是把他改變個徹底。

心思如此千回百轉,他手下卻還是不顧瑞雪的躲閃,替她脫了鞋襪,雙手捧了她的腳丫放到了水盆裏,然後自己也坐在炕沿上,脫鞋把腳放了進去,笑道,“這樣隻能算一起洗,不算我替你洗腳吧。”

瑞雪望著他微笑的側臉,鼻子一酸,怎麽也忍不住眼淚,靠在他胸前,低聲道,“這輩子嫁給你,我真是再無所求了。”

“我也是。”趙豐年輕輕攬了妻子在懷裏,夫妻兩個誰也沒有再說話,兩雙腳丫,一小巧,一修長,互相踩踏在一處,別樣溫馨,別樣的熱鬧。

窗外明月,從雲層裏探出頭來,悄悄看上一眼,又害羞一笑,把頭藏了回去,人間好時節,農家樂事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