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的路一開始尚且是平坦的官道,雖然無聊可是好歹還算舒適。可是等到離了官道,上了往護國承恩寺所在的西山的方向去的山路之後,整個行程就變得顛簸而痛苦了。

不但是三位小姐叫苦不迭,就連心意虔誠的老夫人也因為年老體弱也不堪其苦。整個車隊是停停走走,走走停停,直到了黃昏時分,才算是抵達西山腳下。

孟府的女眷們見馬車終於停穩,都是紛紛鬆了一口氣。

幾位小姐也顧不上體麵穩重了,都是立即喚了自己的貼身丫鬟過來,下了馬車透氣。

“咦,怎地到了這個時候,這裏還是這麽多人啊?”孟慧蓉看著那延伸至山門的一百零八級台階上,上上下下的香客,不禁有些驚訝。

那邊老夫人也扶著二夫人的手下了馬車。老人家的臉色都有些發青了,顯然是遭了不少罪。

她聽了孟慧蓉的話,也是抬頭一看,皺著眉和二夫人江氏道:“當初將咱們孟府先祖的牌位寄放於此,又點了長明燈,不過是為了此處清淨。怎麽料想如今卻成了這般模樣?”老夫人禁不住搖了搖頭。

孟府的老宅在並州,祖籍卻是滄州。因為孟氏的本枝和祠堂自然也是在那裏的。京城孟府這些年因為孟長庭兄弟的高升也算是繁盛,但是因為子嗣不豐,所以也並不具備分枝開宗的條件和資格,所以不過是在府裏建了一個小佛堂,供奉孟老太爺的牌位。至於再往上的先祖,則是一早就寄放在這護國承恩寺了。

二夫人也知道老夫人的擔憂。早先這裏上高路遠,無人來供奉香火,僧人們自然是要將孟府這樣的“毫客”的要求當成首要任務,好好照看。

可是如今,這裏的送子觀音越發的靈驗,香客也越來越多,那麽僧人們會不會就因此怠慢孟府的先祖呢?

“罷了。難怪你們父親托夢給我,原來真的是有緣故的。”老夫人愈發覺得自己這一趟來得對,身體的不適反而減去了不少。

孟慧茹冷眼瞧著,卻發現這裏的香客果然是女子居多,而且多是那年輕的婦人。

看來都是為了那送子觀音的靈驗,求子而來了。

孟府自然不會如同尋常人家一般需要徒步而上,早就令人備下了軟轎。

到了山門口,知客僧早就知道是孟府的老夫人來了,自然是熱情無比。

“老夫人怎地突然來了,也不先知會小寺一聲。如此匆忙之間,卻讓貧僧等措手不及了。”知客僧言語中的埋怨顯而易見。

老夫人冷笑一聲:“如今這護國承恩寺的門檻是越發的高了!老身看來也是高攀不起了。”

那知客僧驚覺自己的口氣是有些生硬了。他也是因為這段日子廟裏的香火鼎盛,來求子的富貴人家也是越來越多,他也是有些托大了。

孟老夫人不管怎麽說,也是戶部左侍郎的母親,身上也帶著三品誥命,他實在是不該太過怠慢的。

想到這裏,那知客僧連忙換了一副臉孔,滿臉堆笑:“老夫人誤會了,貧僧的意思是各位來得匆忙,我等卻是沒法準備齋飯和客房了。”

老夫人腳步一停,奇怪道:“難道如今果然香火如此鼎盛?這房舍都沒有了?如今也非初一十五,也不是佛祖觀音誕辰,何至於此?”

知客僧自豪的說道:“老夫人不知,自從去年大理寺趙大人府上久婚無子的少夫人在我們這裏許願之,並且成功有孕之後,小寺求子靈驗之事就傳開了,所以現在慕名而來的人就愈來愈多了。”

聽了這話,二夫人倒是驚訝了:“趙家少夫人?我怎麽記得我四年前走得時候她就是沒有孩子,怎麽如今倒是有了?”

老夫人倒是記得這件事情,可是她也是久出來與人應酬,卻不知道那位年近三十的趙家少夫人居然是因為在這裏求子才成功有孕的。

她於這種事情也沒有什麽興趣,卻不像江氏那般好打聽大戶之間的秘辛。

孟慧茹姐妹三人戴著帷帽跟在後麵,聽著這些話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倒是久婚無子的小蔣氏倒是動了心。若是這裏的送子觀音果然這般靈驗,她到是真的要試一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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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那知客僧所料,到了分配房舍的時候,還真的出現了一些問題——即便是知客僧費勁力氣安排,還是少了兩個個房間!

老夫人有些不滿,待要發作,卻聽見那知客僧道:“貧僧也是盡力了。如今那端王妃也住在小寺,都是緊著安排了,也沒有獨立的小院子可住。您就諒解一些吧。”

老夫人一聽是端王妃,眼睛就是一亮。

這位端親王可是炙手可熱的人物。乃是當今聖上唯一的親哥哥,所以聖眷優渥,可是本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

若是她能得了王妃的青眼,搭上線,隻怕是對兩個兒子的前程都有莫大的好處。

老夫人有心去結交一番,可又不願意在知客僧麵前示弱,便點點頭:“既然如此,也就罷了。你且安排我等明日祭拜吧。”

知客僧暗地裏抹了一把汗,幸得他苦勸了老夫人明日再行祭拜,否則若是孟府家人得知那供奉之處,已經一個月不曾打掃了,隻怕是要大怒的。

等到知客僧退了下去,孟慧蓉第一個摘掉了帷帽,嚷道:“祖母,真是憋死我了。這地方好生無聊。”她是在孟老夫人麵前放肆慣了的,說話也有些口無遮攔。

“胡說!過來給祖宗上相也這麽多廢話。”江氏在老夫人開口之前,就搶責備女兒。

老夫人也是有些疲倦,不願和孫女因為這點子事情置氣:“我累了。你們先各自去安置,咱們一會子一起嚐一嚐這裏的齋飯。”說完,就扶著額頭,帶著金枝等離開了。

二夫人江氏,看了看幾位小姐,笑著說道:“今兒恐怕是要委屈你們了。如今這少了兩個房間。我和蓉兒自然可以擠在一間。這剩下的兩間……”

她看了小蔣氏一眼。

小蔣氏心裏明白,孟慧茹和孟慧芯是絕對不可能住在一起的,否則若是有了什麽口角,鬧將起來,隻怕是要丟盡臉麵了。

那麽唯有兩個人中的一個和她住了。

小蔣氏正心裏惦記著也要去拜一拜那求子觀音,卻又怎麽願意與人同住?然而事已至此,她也隻能勉強自己了。

小蔣氏隻好笑著說道:“不知道哪位妹妹願意和我同住?”

孟慧茹搶先說道:“嫂子若是不嫌棄,我就不客氣了。”

孟慧芯始終沒有說話。

今日她一直就很沉默,沉默得有些反常。

小蔣氏扯了孟慧茹的手:“瞧大妹妹說的,我自然是願意的。就你我一間吧。”孟慧茹總比孟慧芯要好多了。

自從周氏小產之後,孟慧芯整個人就陰沉得緊,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了。

眾人既然分配好了房間,便各自收拾行李,洗漱換衣裳了。

老夫人本來的打算是要在這裏住上兩日,一方麵是給先人祭拜,另外一方麵也想要找寺裏的高僧幫著念幾天經,化解一下府裏的冤孽。

可是如今聽說端王妃也在廟裏,老夫人到是變了打算。

壽宴那日聽了劉老夫人說的皇後在為睿郡王選妃的話,她就有些動心,隻是苦於無人引薦。

睿郡王死了王妃,想要續弦,卻是高不成低不就。可是在老夫人看來,這豈不正是她們這等中高人家的機會?

雖然是填房,可是王府比一般的人家還是要強上許多的!

她府裏現有三個未出嫁的孫女,若是正好被王妃看重,這不是天大的喜事?

她越想越覺得高興,總覺得憑著孫女們的容貌,是一定可以雀屏中選的,於是她便遣了金枝出去打探王妃的住處。

金枝花了銀錢著意打聽,總算是弄清了王妃是獨自領人住在那寺院另外一側的一間獨立小院。隨行的還有王府的世子妃。

她急忙要把得到的消息告訴老夫人,卻不想在回去的路上碰見了小蔣氏身邊的丫鬟素筆。

素筆一見金枝,頓時有些慌張,訕訕開口:“姐姐這是去了哪裏?”

金枝是府裏少有的幾個一等大丫鬟,自然是高人一等,她看了素筆一眼,並不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道:“你這又是去了哪裏?這個時候你不跟著大奶奶收拾東西,反而出來亂轉?”

素筆趕忙解釋:“姐姐誤會了。奴婢是,奴婢是……”

“是我讓她幫我問問如何點長明燈,我想給我母親點一盞。”

金枝奇怪是誰插嘴,一抬頭卻看見孟慧茹從後麵款款走了過來。

金枝和素筆連忙行禮。

“我隻帶了丁香一個過來,所以就勞煩大嫂把素筆借給我用一用了。”孟慧茹笑著解釋。

金枝聽了這話,也說不出什麽,隻是疑心素筆為何一臉心虛的模樣。不過這丫頭一貫是蛇蛇蠍蠍,聽說和大少爺還有些……

想到這裏,她也不再多問,隻和孟慧茹寒暄了幾句,便扔下素筆,自去複命了。

素筆麵色尷尬的和孟慧茹道謝:“多謝大小姐,奴,奴婢先回去了。”

孟慧茹也不為難她,點點頭,就讓你給她去了。

“小姐,你何必管她?她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丁香對於素筆很是厭惡,不以為然的撇撇嘴。

“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更何況,我並不是為了給她解圍。”說完,她也不多解釋,就領著丁香去找老夫人了。

晚間,果然寺裏麵準備了一桌頗為豐盛的齋飯,而且味道還不錯。

“早先,這護國承恩寺也隻剩下齋飯可以吸引一二香客了。沒想到今日居然憑著送子觀音,又可以恢複往昔繁榮。”老夫人喝了*茶漱口,多少有些感慨。

“隻怕不是以訛傳訛吧?我倒是沒怎麽聽說過呢。”二夫人江氏有些懷疑。

老夫人道:“這事也不是這一日兩日了,隻不過我當初也沒有當成一回事。總以為不過是偶然,誰知道最近幾個府裏生了孩子,有了身孕的,居然真的都是和這護國承恩寺有些關係呢。想必也是有些靈驗的。”

二夫人又議論了幾句,倒也說不出什麽其他的來。因為第二日一大早還要祭祀祖先,所以眾人也不好耽擱的太晚,便就各自散了回屋早早卸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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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蔣氏跟著孟慧茹回到,手裏的帕子絞得如同麻花一般。

“素筆、青墨和丁香先下去,我有事情和大小姐說。”小蔣氏吩咐道。

她的兩個丫鬟自然是什麽也沒有說,放下手裏的活計,急急退了下去。

隻是丁香卻仿佛什麽都沒有聽見一般,眼觀鼻鼻觀心的站在孟慧茹身後,一動不動。

孟慧茹見小蔣氏有些尷尬,便道:“丁香,你下去吧。”

丁香這才行了個禮退下了。

“大妹妹,今兒謝謝你了。”小蔣氏見屋裏隻剩下兩個人,這才開口。

“嫂子這話說得奇怪,我何曾做了什麽?”孟慧茹明知故問。

小蔣氏臉色有些發紅,心裏也發虛:“就是,就是今日素筆……”

“原來,她真的是去幫嫂子做事了啊?我還當我是自作多情。”孟慧茹當時就明白,素筆出去,隻怕是為了幫著小蔣氏打聽那個什麽求子觀音的事情了。

隻不過,她們這樣的人家,她年紀也不大,實在是不方便大張旗鼓的就去求子的。

若不是為了拴住孟孝成的心,她也犯不著嫁進來不過兩年,就出此下策了。

“總之,還是謝謝妹妹你了。否則,我隻怕是要惹笑話了。”小蔣氏倒是真心感激。

孟慧茹似笑非笑:“我是真心幫嫂子,隻不過是嫂子對我卻是不夠真心。否則又怎麽會明知道玉心苑是二妹妹的舊居,都不肯提醒我半句呢?”

小蔣氏聽了這話,頓時一噎。

這件事情上,她的確是有所隱瞞的。可是當時也是為了能得到周氏母女的諒解,不得已而為之。

“妹妹,我也是沒有辦法。你且消消氣。更何況,這後來不是也沒有什麽事情發生嗎?”小蔣氏偷看了孟慧茹一眼。

孟慧茹淡笑:“我也不是個願意翻舊賬的。隻不過既然嫂子也覺得欠了我的人情,那我就記下了。今後嫂子也總該想辦法還給我才是。”

小蔣氏沒想到孟慧茹說得這麽直接,可是又覺得這個大妹妹的確是不好招惹,便隻好強笑著說道:“妹妹說的是。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還了你這個人情的。”

“好嫂子,咱們一言為定。你以後可不許抵賴啊。”孟慧茹的笑容看在小蔣氏眼裏有些紮眼。

“啊……”孟慧茹打了個嗬欠,便道,“我也累了,嫂子,咱們就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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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高山古刹,連皎潔的月亮都被厚厚的雲彩遮住。

卻有人不願就這樣平靜的度過這個夜晚。

“你怎麽現在才來?我等了好久了。”女子的聲音中都是幽怨。

“我出來一趟不容易,更何況還是這麽晚?我娘很麻煩,我費了好大力氣才說服她。”男子連忙懇求原諒。

“如今我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你卻毫不關心。”女子漸漸啜泣起來。

男子慌了神,連忙道:“你別,你別哭。你這一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怎麽辦?那怎麽辦?如今這府裏已經是沒有我和姨娘的容身之處了。姨娘剛剛小產,可是大姐她居然搶先就另外一個人,放任不管,這分明是要我姨娘的性命。”女子恨恨道。

男子氣惱不已:“這個女人,永遠是這麽狠毒。當年推你下水,現在又處處害你。”

“朗哥哥,她時不時已經知道你我之事了?畢竟她才是你的未婚妻!”

女子終於露出了那張如同蓮花瓣般皎潔美麗的臉龐——赫然正是孟慧芯。

而這位不惜辛苦,大老遠跑來與她相會的人,自然就是孟慧茹名義上的未婚夫——鄭朗。

兩個人此刻,如同連體人一般摟抱在一起,卻借著那寺院裏遍植的茂密林木,而擋住了旁人的目光。

“你別怕,總有一日,我要當眾退婚,也讓她嚐一嚐受到羞辱的滋味。”鄭朗見到心上人如此的委屈,自然是滿心的憤怒。

他本是個耳根子軟的人,又因為父親是個灑脫的性子,因此對於世俗所謂嫡庶尊卑本就是不放在心上的。這些年,一方麵是孟慧芯可以的引誘,另一方麵鄭朗也的確被她不同於尋常女子的才華所折服。

他一直就勸說父親退了那門親事,可是父親卻是不為所動。否則他又怎麽可能耽誤到今日,居然讓心上人受了這麽多的委屈?

兩個人正在你儂我儂,卻冷不防聽到一陣有些古怪的聲音傳來。

他倆都是嚇了一跳,趕緊彈開,可是卻不小心踩到了一些枯樹枝,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那詭異的聲音驟然聽見,卻令得孟慧芯兩個更加的恐慌。

“走,走吧……”孟慧茹拉了拉鄭朗的手。

兩個人剛邁出了一步,卻覺得腦後一痛,緊接著就天旋地轉,失去意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