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老師看不到她眼中的世界,她也聽不懂老師想讓她知道的世界。
老師們不明白,為什麽拚音這樣簡單的東西,這個小姑娘無論怎麽教都教不會,她的腦袋就像一塊正方形的磚頭,無論你往她腦子裏塞什麽東西,通通塞不進去。
崩潰的不僅是語文老師,數學老師也很崩潰。
在其他孩子都在認真聽課學習的時候,隻有方若爾注意力無法集中,她的神情百無聊賴,椅子上像是長了刺一樣,一直動來動去坐不住。
開始的一兩節課她還能忍耐著等待下課,到後來,常常他上課上著上課,回頭一看,若爾的座位已經空了。老師急忙尋找,卻見若爾一個人蹲在角落裏,觀察蜘蛛結網。
數學老師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眼前的小孩兒家超級有錢,你打不起罵不起,然後耐著性子問她:“若爾,你上課不坐在座位上,跑到那裏去做什麽?”
方若爾一張粉嫩如桃花的小臉上表情格外認真,眼神十分清澈地看著他指著角落裏的蛛網,像發現了什麽似的驚奇地說:“老師,你看蜘蛛網的形狀!”
數學老師崩潰地問:“蛛網形狀怎麽了?”
她便伸出白嫩的小手,指著蜘蛛網:“它以這裏為中心點向四周……(不會用詞,斷),在這裏有個著力點,當其中一根蛛絲斷開……”
她斷斷續續地想要表達自己要說的東西,卻又因為她的詞匯量有限,很多東西難以表達清晰,數學老師有時候能夠大致聽明白她說的是什麽,有時候完全聽不懂,這時候其他孩子全部跑到這邊來好奇地看著,一堂課就這麽被若爾給攪和了。
一次兩次還可以忍受,當每一次上課都要格外注意若爾什麽時候就跑出去了之後,再好脾氣的老師也爆發了。
因為她不僅浪費了老師整堂課的教學時間,不管她還憂心她跑出去的安全問題。
在他上課期間出了事,他擔待不起。
老師們不是沒有找過她私底下單獨談話,單獨教育。
這個時候她總是睜著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靜靜地看著你,眼神明淨又懵懂。
麵對這樣一雙澄澈如溪的眼睛,再多的話,最終都化為了一聲無奈的歎息。
老師們的業績是和工資掛鉤的,若說之前老師們還能忍的話,在若爾考了加侖建校後的第一個零蛋之後,大家就徹底將她拉入了黑名單。
這世上並不是每一個老師都像她的班主任那樣有耐心,一切都是為了學生為了愛才當老師的,很多老師來到加侖,是為了那豐厚的工資,如果她已經影響到自己的利益,那麽這些老師會舍棄對方保全自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況且不止一個老師這樣認為,好幾個老師都快被若爾弄崩潰了,平時給她補習,他們都盡力了,可以說對這孩子已經仁盡意至。如果這孩子還在他們班,影響他們的業績的話,他們恐怕要考慮調換班級了。
不過很快,老師就找到了對待她的‘正確’方法。
若爾並不是對每個課程都是這樣‘朽木不可雕’,至少她的手工老師和實驗老師對她印象還不錯,最後幾個老師交流了一下經驗,讓她上語文、數學的時候,允許她在上課期間,帶手工作品回到班級繼續做,前提是不可以打擾其他孩子上課。等下課後,老師再單獨輔導她這節課的內容,這樣既不會打擾到其他同學上課,也不會影響到她的學習成績。
若爾原本就是個極度敏感又敏銳的孩子,老師的特殊對待她哪能不知?
老師的態度在很多時候都會影響到孩子們的態度,在老師如此區別對待她之後,同學們也跟著孤立起她。
她自小便有自閉症,周父的努力讓她逐漸開始接受外界的事物,人販子事件讓她再度有龜縮黑屋的跡象,而老師和同學們的態度就像是徹底將她推向黑暗的深淵一樣,讓她整個人都沉默安靜的同時,脾氣也越發的暴躁,在班裏,除了秦馨和顏佑之之外,幾乎和每個同學都打過架,偏偏她除了讀寫障礙之外,其它的例如手工、武術課程都學的極好,班裏孩子全都被她打的哭爹喊娘,就連班主任都沒有辦法。
一時間,方若爾成為學校最大的問題學生,也是老師們最頭疼的學生。
方若爾有暴力傾向!
這個說法繼她是弱智之後,再度席卷了校園。就連原本高年級不認識她的學生們都知道了她。之前她的綁架事件更是讓她迅速地為人所知,學生們談論到她,幾乎不用說別的,隻要說出是‘小小年紀就把別人頭打的稀巴爛的那個小孩’,別人就知道她是誰。
無論她走到何處,都會被人指指點點,甚至用異樣排斥的眼光看著她,更甚者,還有小孩看到她就逃的遠遠的,膽小者更是看到她就嚇得哇哇大哭。
這一切都仿佛是一個惡性循環,旁人越是如此,若爾便越是自閉,脾氣越發暴躁,簡直達到除了顏佑之和秦馨外,無差別攻擊的緣故。
學校生活給了若爾從未有過的壓力,就連被人販子抓走也從有過如此絕望黑暗的時候,她的世界簡直一片灰暗,再沒有了半點色彩。
整片天空都是黑壓壓的沉重的彌補的烏雲。
不僅在學校如此,回到方家同樣如此。
方家人的冷暴力,和周妍的漠不關心,讓原本就心理自閉的孩子越發的沉默孤僻,唯一還算得上能讓她願意說兩句話的,也就隻剩下每天風雨無阻的接她上學放學的顏佑之。
她每天最開心的時刻,不是在方家,也不是在學校,而是在學校到方家的那段路程,或是方家到學校的那段路。
很多次,在自行車一點一點的靠近這兩個地方時,心底的陰影都籠罩的她喘不過氣來。
她情願慢慢地走出去,將很長的時間花在行走的路上,也不願靠近這兩個地方。
很多次,她走著走著,突然停下,蹲在梧桐樹下,用手指在地上畫著各種線圖,沉默而安靜。
顏佑之便靜靜地陪在她身邊。
他總覺得,這是她唯一不再緊繃的時候。
在畫別人看不懂的圖案的時候,她似乎整個人都沉浸其中,整個人也放鬆了不少,緊繃的小臉上慢慢綻出一抹淺笑。
那笑容極淺極淺,淺到若不是他每天都陪著她,熟悉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都無法獲悉的程度。
這些天上課,她都是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做著從手工課上帶回來的材料,自顧自地做著手工,老師見她擺弄著幾根牙刷、打火機、牙簽、金屬絲線等,似乎也沒有什麽危險,就不再管她。
周遭的一切都仿佛與她無關,她似乎與這個世界隔離了。
她原本就瘦小,此刻雙手環抱著膝蓋蹲在地上,整個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在這個世界的小角落裏,渺小柔弱的令人吃驚。
可他不想打擾她此時難得的放鬆,即使夜幕已經降臨,天空已呈鴉青色。
昏黃的路燈逐漸的亮起。
因為她蹲在梧桐下,天色漸暗的時候,暮色幾乎將整個圖畫籠罩,她才從自己的世界中清醒過來,目光孤獨地看著星空。
那樣的眼神讓他的心驀然心痛,隻想過去牽著她的手,告訴她他在她身邊。
他真的這樣做了,牽著她的手,眸光溫暖的淺淺笑著,彎彎的眉眼中像是也灑滿了細碎的星子。
已經很久沒有笑過的她忽然也抬頭朝他抿唇一笑。
她不笑的時候有些陰沉嚴肅的,可笑的時候像是有金色光芒撥開雲霧,明媚清朗。
這一刻顏佑之有種離開她落荒而逃的衝動,卻又停下腳步留在她身邊,再也不願離開的感覺。
若爾至始至終抬頭仰望著星空,顏佑之則凝視著她臉上不曾散去的純真笑容。
他上前牽著她的手,小小少年單薄的身體將她抱起,放到自行車的後座上,背對著她在前麵推著車,頭也不回地說:“天太晚了,該回去了!”
若爾並沒有出聲,她像一個雕塑一樣坐在後麵,始終固執地仰著頭望著星空。
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沒有人想過,她能衝破厚重的烏雲,向世人展現她奪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