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長安,康樂十九年盛夏。

夕陽沉沉,暮色四合。晚風穿堂而過,拂動珠簾羅紗,一派靜謐安詳之意。

隻可惜這風聲雖靜好,人心卻太躁。

紅袖簾招內,瓷器破碎聲刺耳,滿座衣冠木然不敢動,任由那醉酒紈絝囂張跋扈。

“出去打聽打聽,長安城裏有幾個敢對老子指手畫腳的?一個樂伎還敢拒絕老子?我去你大爺的!”

罵的起興,他伸手又抓起旁邊桌上一碟脆棗,狠狠朝地上砸下去。

脆弱瓷盤觸地立刻四分五裂,一片細小的碎瓷飛濺而起,擦著那桌上一個客人的脖子飛過,一塊軟潤柔嫩的皮膚立刻滲透出一點殷紅。

“啊陸緋緋!”

坐在她對麵的俊秀少年慌張叫起來。

“你流血了,有沒有事啊!”

陸明緋淡定的抹去那點鮮血,冷笑一聲,眸子裏竄動起火苗,抬頭咬牙笑問:“齊思書,你說這我還能忍嗎?”

齊思書義憤填膺一拍桌子站起來,“忍不了,弄他!”

兩人擼胳膊挽袖子,站起來走上前一步,齊思書拍拍還在罵罵咧咧的紈絝的肩膀,咧開嘴笑嗬嗬的說:“兄弟,來紅袖簾招是來找樂子的嘛,你這樣打打殺殺就不好了對不對?”

陸明緋在一邊急了,“你跟他費什麽話?揍……”

“誒誒!”

齊思書狂朝她使眼色,壓低聲音含糊道:“講方法啊講方法。”

陸明緋會意,不懷好意的挑了挑眉毛,跟著他一起把紈絝半是強迫半是哄的按在凳子上。

齊思書殷勤的拿起酒壺給他倒酒。

“來來兄弟,消消氣,不就是想要人陪你喝酒找樂子嘛,那台上的琵琶伎不識相,是她沒有福氣,哥們兒我來陪你喝。”

“你又是個什麽……”

紈絝努力睜著微醺的醉眼,看清齊思書的臉,五官標誌俊雅風流。

於是憨聲一笑,“你倒是識相。”

又轉頭看看右手邊的陸明緋,年紀尚小但黛眉重眼,小臉粉白,細嫩潤軟的能掐出水。

兩隻水靈靈的眼睛睨著他,濃密睫毛忽閃一眨,好像撓進他心裏。

“好家夥。”

他癡迷的朝她臉伸出手,“仔細一看,原來還是個異瞳。”

“誒兄弟!”

齊思書見他動手動腳,神情露出一絲不悅,趕緊站起身來要攔,陸明緋卻先揮手一把打開他手。

撩起右腿一腳踩在凳子上,抓起桌上一隻酒杯,懟到紈絝嘴邊。

用不容置喙的口氣道:“你不就想喝酒嗎?來,我陪你喝,今兒喝不完可別想走。”

說著就將酒掫進他嘴裏,紈絝還沒從剛才恭維討好中醒來,就被這口酒嗆的彎腰直咳嗽。

陸明緋可不管他感覺如何,一手掐起他腮幫子強迫他揚起頭,抄起桌上酒壺推掉蓋子,瓶口對著他嘴使勁往裏麵倒。

紈絝被灌的直喊救命,齊思書揚眉吐氣抱著胳膊和眾人一起看熱鬧。

正在幸災樂禍時,餘光一瞥,看見有個長隨打扮的人悄悄跑了出去。

一猜就是去通風報信的。

他趕忙上前一步拍拍陸明緋胳膊,使了個眼色讓她看門口,示意收手快走。

陸明緋掃了一眼手下被灌的翻白眼大喘氣的紈絝,氣頭算是下去了。聽他勸鬆開手,把酒壺咚一下撂在桌上,順手從腰間荷包裏掏出一塊銀子拍在酒壺邊,抬腿跟上齊思書。

兩人剛走到大門口,還沒邁出門檻,大街上呼啦啦湧過來一批身穿巡捕營衣服的人,其中一個帶路的指著他們倆急聲大喊:“就是他們倆!”

巡捕營一眾人鎖定目標,氣勢洶湧圍過來,潮水似的把兩人逼退回去。

這些人凶神惡煞眼冒綠光,好像隨時能張開血盆大嘴,把他們倆卷進去嚼吧嚼吧吞了。

齊思書嚇得非常沒出息的躲在陸明緋身後,拽了拽陸明緋衣服上綴的流蘇,慌裏慌張道:“陸緋緋你先頂住啊!”

陸明緋恨鐵不成鋼的回頭白了他一眼,撇開他纏在身上的手腳,剛上前一步,一聲怒喝劈頭蓋臉砸下來。

“大膽刁民!”

陸明緋耳膜被聒的一震,眼前跳出來一個癟嘴凸眼,瘦猴身材的人,指著陸明緋鼻子嗬斥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在本巡捕的地盤上動手傷人?王法何在啊!”

陸明緋疑惑道:“我怎麽傷人了?”

“還敢狡辯?朱公子身邊的長隨都看見了,若非本巡捕碰巧路過,豈非要讓你弄出人命來?來人啊,快將這個小禍害給我拿下!”

“對!把她給我……拿下!”

一邊軟成一灘爛泥的朱公子被人架著扶起來。

頑強的撐著嘴皮子道:“送到我家,我我親自收拾她……”

“既然如此……”

巡捕眼睛滴溜溜一轉,“你傷的是朱公子,由朱公子親自審治你,你可覺得不服?”

陸明緋被這荒唐話氣的笑出聲,“我當然不服,大人身為巡捕守一方治安,遇事不思高懸明鏡公正審查,反而不分青紅皂白,任人私刑處置我,若是大人,大人可服?”

“本巡捕不分青紅皂白?”

他抬手一揮,指向圍觀眾人。

“你問他們,誰能站出來證明此事非你之過?”

陸明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掃視,目之所及不是幸災樂禍的臉孔,就是冷漠躲閃的眼神。

她冷哼一聲道:“你都這麽明目張膽的威脅了,誰還敢站出來?但是他們怕你總有人不怕你,是吧齊思書?”

“齊思書?”

叫了兩聲沒人回,場上一片沉默。

陸明緋奇怪回頭去找,背後哪裏還有齊思書的影子。

她踮起腳抬起視線環顧四周,在亂糟糟的圍觀群眾,一眼瞟到通往門口偷偷開溜的熟悉背影。

“齊思書!”

背影聽見頭都不回,撒開腿跑的更快。

陸明緋在後麵氣的咬牙切齒,跳腳罵道:“齊思書你個賠錢玩意兒你給我等著!”

“還不來人把她給我拿下!”

巡捕一聲令下,三四個人氣勢洶洶圍上來。一個個虎背熊腰,站陸明緋身前像座山,伸出胳膊張牙舞爪就要擒她。

陸明緋掀起眼皮,左眼異色金瞳流轉過一抹凶狠,一一在他們臉上掃過,咬牙一字一句道:

“我看誰敢動我!”

“嘿呦還來勁了。”

紈絝朱公子掙脫開左右攙扶,晃晃悠悠走到她麵前,扒拉開圍堵的人,嘿嘿笑著伸手想要摸她臉。

“像隻小野貓似的……夠凶,我就喜歡這樣的,走,回去,跟爺回去好好認個錯,從此以後爺疼你……”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打的巡捕倒吸一口涼氣,圍觀群眾驚歎連連。

朱公子捂著臉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你敢打我?”

“啪!”

陸明緋蓄力掄起胳膊,又是虎虎生風的一巴掌。

提高聲調凜然嗬斥道:“打的就是你這個頭頂生瘡腳底化膿,卑劣好色恃強淩弱的無恥之徒!”

她腰杆挺的刀背一樣直,抬腿走在朱公子和巡捕之間,眼神裏壓迫感十足。

“今日我且站在這裏,倒要仔細看看,你是仗的誰的勢作威作福,你又是看的誰的臉徇私舞弊!”

“你——!”

被陸明緋那雙異瞳掃過,巡捕心髒一驚,不知怎麽生出一種懼怕。

明明站在眼前的少女身量嬌小,稚氣未脫,渾身散發出來的肅殺威懾力,卻如同百站沙場血染長劍之將帥。

隻看一眼,就令人腳底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