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了,眾人覺得沒意思,唏噓兩聲散場,各自回家睡覺,留下兩具屍身和暈倒的於展鴻給四個冤種。
於展鴻好說,這兩具屍體怎麽安置卻成了難題,他們商量一下沒什麽好辦法,隻好有棺材的蓋上蓋,沒棺材的蓋了塊布。
總是活著的人更重要,四個人七手八腳把於展鴻給抬回他家裏,守了好一會兒人才悠悠轉醒。
於展鴻迷迷糊糊看清杵在跟前,一臉關切的陸明緋和甘靜芸,意識一下清醒,噌的從**彈坐起來,起的太猛了又是眼前一黑,差點兒仰到回去。
“欸,於兄慢點兒!”
於展鴻一把抓住陸明緋胳膊,瞪大眼睛急切問道:“她怎麽樣?”
“誰?”
陸明緋想著“她”是誰,沒在意他死死抓著自己胳膊,齊雲開上前來,分開他暴起青筋箍在陸明緋胳膊上的手,安撫道:“於兄放心,兩位亡者仙軀都好好的。”
於展鴻聽見沒事鬆了一口氣,甘靜芸細心的把枕頭豎在床頭,方便他坐靠著。
“於兄啊。”
陸明緋有點兒猶豫的開口,“剛才的事情……我們也認出來了,棺材裏那位年輕女子,就是今日中午來接你那位魯姓朋友的妻子,你叫她嫂子來著。”
齊思書坐在床邊凳子上扼腕歎息,“也是挺突然的,中午人還好好的,怎麽晚上就……”
於展鴻仰麵靠在床頭,痛苦的閉上眼,少頃一串眼淚從眼角落下。他雖沒發出一丁點兒哭聲,但緊緊咬住牙齒發出得咯咯聲卻讓四個人清楚感受到他此刻的心碎。
但是因為朋友的妻子死了就哭的這麽傷心,這事兒怎麽品怎麽不對。結合今日中午於展鴻看那女子的眼神,四個人心裏都有了猜測,但也願意相信於展鴻的人品,不會行苟且之事,或許隻是心中對那女子有隱晦羈絆,但也隻限於此。
“於兄……”
陸明緋平素很討厭說話婆婆媽媽拖泥帶水的人,但現在因為要顧著於展鴻心情,她也變成一句話掰成八瓣,一點一點往外擠的囉嗦姥姥。
“我知道,你現在特別難過,但是啊,逝者已逝,生者還是要節哀,你家中還有老母親要侍奉啊對不對?”
聽到“老母親”三個字,於展鴻終於睜開眼來,快速抹了一下眼淚,努力整理好情緒,對四人低頭誠懇致謝:“今天全都仰仗各位幫忙,我生當結環死當銜草,回報各位恩德。”
“於兄言重了,今天我們被人追殺你不是也救了我們?本是投桃報李之事,我們不該另外求什麽,隻是……”
陸明緋掏出那張對折疊好的火器設計圖紙,“現在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於兄給個答複。”
她將那張紙展開放在他麵前,試探著問道:“於兄有沒有見過這張圖紙?”
“這……”於展鴻看見圖紙一下愣住了,看向陸明緋的眼睛閃過一絲驚慌,低頭遲疑片刻,猶豫著問出,“我不想騙你們,但是……我能信任你們嗎?”
陸明緋聽出他的無力脆弱,沉聲輕語道:“於兄,你完全可以信任我們。”
於展鴻一抬頭,對上她一雙充滿堅定可靠的眼睛,嘴唇翕動兩下,問:“這圖你們是從哪裏得的?”
甘靜芸怕他誤會,趕緊把《法華經》拿出來,於展鴻一見書馬上明白過來,後悔的錘著自己的頭。
“於兄放心。”
陸明緋猜測他大概是怕給自己或是繪製這張圖紙的人惹上麻煩,特意說明承諾他:“我們覺得這張圖紙上設計的火器很特別有想法,所以想見設計者一麵,如果他有需要,我們也可以給些幫助引薦。”
於展鴻聽了她的解釋,苦澀一笑:“真的嗎?”
陸明緋剛燃起希望,點頭說是,卻被於展鴻歎息一聲澆了桶涼水。
“太晚了。”
“晚了?”
四個人心裏都咯噔一下,陸明緋著急的追問:“什麽叫晚了?”
於展鴻拿過她手裏的圖紙,看著上麵線條工整的圖案和稚拙字跡道:“這張圖的設計者,就是縊死的老太太和年輕女子的兒子和丈夫,今日在街上你們見著的,我那位醉酒的朋友,魯成。”
“這麽說……”
齊雲開皺著眉頭,“他已經不在這裏了?”
陸明緋瞪大眼睛,“什麽意思?”
信息量太大,齊思書頭都要炸了,“於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於展鴻摩挲著那頁泛黃卷角的紙,講述道:“我和魯成一起長大,他從小就對軍事器械格外感興趣,這麽多年一直癡迷於研究創造新式火器,想有朝一日能進入軍器監,親眼看見自己設計的火器被真正做出來。
但是你們知道,想要進五監九寺,沒錢沒關係,根本就是難於上青天。魯成被拒絕過很多次,每次連軍器監大門都沒進去,就被連人帶圖紙扔到大街上。”
他哽咽了一下,“我親眼看著,他的理想熱情被一點一點耗光,變成現在這幅無賴醉鬼的模樣,家中全憑一位柔弱賢妻撐著。她……她一個弱女子,撐著一整個家,日子過得真的很艱難,但沒想到她會被逼到這種境地……帶著婆母一起自盡。”
陸明緋氣的錘了一下床,咬牙罵了一句,“這些人真是該死,自己沒能耐,還斷了有真本事的人的出路。”
齊雲開似乎對他所講述的魯成的悲慘經曆並沒產生多大的同情悲憫,稍作停留,一語直擊要害。
“於兄,請恕我冒昧,剛才在魯成家隻見到他妻子和母親的兩具遺體,他從始到終都未露麵,所以我鬥膽猜測,前因後果是否應該是魯成放棄家人,獨自另奔前程,家中妻子老母深感無望,投繯自盡。”
陸明緋聽了他的話深感不妙,急忙看向於展鴻,他沉默不語的反應證實了齊雲開的猜測。
陸明緋剛更加坐不住了,站起身扭頭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心裏浮起一個念頭。
“於兄。”
她慢慢俯下身來,凝神注釋著他,“告訴我,魯成去哪裏了,好嗎?”
雖然是輕聲緩和的問句,但她的眼神裏並不帶有一絲詢問祈求,有的隻是等待一個正確回答的嚴峻冷毅。
於展鴻咽了咽口水,惴惴不安,底氣不足的回答:“我不知道,反正,他已經不在這裏了,我不知道他去哪裏了。”
“於兄果然不知道嗎?”
陸明緋凝視著他,犀利視線讓他控製不住的躲避她的眼神。
甘靜芸不想讓陸明緋看起來這麽咄咄逼人,拉了一下她袖子,小聲喚她一聲。
陸明緋這才覺得自己舉止不妥,收回視線,直起身來和聲道:“好,多謝於兄告訴我們這麽多,那於兄接下來打算怎麽辦?兩位亡者遺體還停在外麵,總得入土為安才是,除了你,魯家還有其他親戚朋友能幫忙一起完成下葬事宜嗎?”
於展鴻想起外麵兩具遺體就心力交瘁,搖搖頭,“沒有,隻有我。”
陸明緋轉過身和齊雲開短暫對視一眼,又看了看齊思書,三個人讓甘靜芸看顧一下於展鴻,走到外麵商議。
陸明緋叉著腰,焦慮的蹙起眉尖,“怕什麽來什麽,人果然跑了,我們得把他追回來。”
“追?”
齊思書扶額,“你去哪兒追去?人家連媳婦老娘都不要了 ,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離開,能那麽輕鬆的讓你追回來?再說了你幹嘛非抓著他不放,我們大梁又不是沒有會設計火器的匠人。”
齊雲開沉吟著開口,“像他那樣用心又有想法的,還真不多。”
陸明緋急得像個熱鍋上的螞蟻原地轉圈,“最害怕的是他拿著這一身本事投敵了,這樣的話大梁不僅損失了個火器人才,還多增添了一份威脅。”
齊思書滿不在乎的嘖嘖兩聲,“你這就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陸明緋隨口懟回去,“你沒有憂患意識!”
“魯成中午時喝的爛醉,等他酒醒了可以自己活動,少說也得半天時間。就算他早有打算要走,臨行前多少得和他妻子母親告個別,或者……”
齊雲開停頓了一下,睫毛覆蓋下的眼睛冷若散發著悠悠寒氣的冰潭,說的話亦是讓陸明緋和齊思書毛骨悚然。
“魯成是看著他妻子母親氣絕,而後才離開的。”
“世子殿下你……”
陸明緋驚鄂的望著他,不敢相信有這種可能,更詫異齊雲開可以像談論中午吃了什麽飯一樣,稀鬆平常的說出來。
齊思書也怕的打了個冷戰,“雲開堂兄你說的這也太嚇人了!”
齊雲開微微一笑緩和氣氛,“別害怕,隻是一種猜測,我想讓你們知道的是,魯成才跑不久,出長安城也隻有歸安門一條路,我們現在快馬加鞭追過去,或許還能趕的上。”
“那還等什麽!”
陸明緋一聽能把人找回來,恨不得立刻飛到歸安門守株待兔,“我們去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