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下了海捕文書,或者大張旗鼓的發動官府人員去找他,那這件事就會脫離他們的把控。

也就是說那麽做,等於把對魯成生殺予奪的權力完全交付給那些他們不敢信任的官員,而這些人裏不乏如把魯成拒之門外的那些花錢買官,任人唯親的小人,一但讓魯成落入他們手裏,多半會為了掩飾買官賣官、托關係走後門的事實而將魯成置於死地,甚至還會有更多的無辜之人受到牽連。

到時候即便他們是有風光有體麵的王候子女,但尷尬的質子身份也會讓他們無法在諸多官員利益纏繞之間,對魯成伸出援手。

再者,魯成離開家,離開長安,就一定是因為一身本領無人賞識,心存怨念負氣出走,去做通敵賣國十惡不赦的事情嗎?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齊雲開提出要海捕他,是寧可錯殺不能放過。但是陸明緋下不去手,她無法為了那一半可能,去給一個滿身瘡痍的人最後的致命一擊。

她躊躇望著對麵通往漆黑未知道路的城門,齊雲家注視著她。

“還要追嗎?”

陸明緋毫不猶豫的回答,“要追,我要讓他知道大梁不是所有當官的都任人唯親,大梁珍惜人才。”

齊雲開輕輕嗤笑一聲,陸明緋感覺受到了懷疑,問他,“你笑什麽?”

他搖頭,“沒事,要現在出城找人嗎?”

“嗯,得盡快,跟上他的步子,動作越慢希望越渺茫。”

陸明緋轉過身,很誠懇的對他微微低了低頭,“折騰大半夜,你肯定很累了,你先走吧,回去找齊思書和靜芸。三天時間,無論我能否找到魯成,都會去找你們匯合。”

齊雲開唇角弧度消失了。她這樣的客氣,真的讓他很不舒服。

看著她伸手去抓韁繩爬上馬背,齊雲開默默走到邊上,沉默無言著一個瀟灑流利的動作翻身上馬。

忽如其來的動作給陸明緋嚇了一跳,剛想轉頭,齊雲開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不是太喜歡聽你說‘你先走吧’這句話。”

氣鼻息噴灑在耳朵上,陸明緋臉上不爭氣的升起了溫度,低頭看著手裏的韁繩被身後擁來的那雙骨節分明的手霸道的挖出奪走,感覺心裏亂糟糟的。

兩人騎在馬上沿著大路不快不慢行進,想著這種時候夜深人稀的,看見哪裏有些光亮人聲,瞎貓碰上死耗子沒準還真就是流落在外的魯成。

十月裏的風冷嗖嗖的,尤其是天將亮未亮之時,晨風迎麵吹在,凍醒了有些眼皮子打架的陸明緋。

一個靈醒直起身來,脫離了身後溫暖靠背,冷風立刻乘虛而入鑽進來,席卷走身上暖意。

陸明緋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怕不是整個人都陷在齊雲開懷裏,尷尬的抬手啪啪拍了臉蛋兩下,暗暗告訴自己馬上精神起來,然後清清嗓子問身後齊雲開。

“世子殿下你累不累?你歇會兒吧,我來駕馬。”

怕他不放心她又補充一句,“你放心吧,騎的又不快,我能操控好。”

齊雲開抬頭看向東方天際玄雲沉浮,一抹緋色朝霞隱約從雲後升起透出來,僅有的一點疲憊之意立刻消亡。

“世子殿下?”

陸明緋沒等到回答又叫了一聲,齊雲開臉上躍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福神采,輕輕叫她,“明緋,看天上。”

陸明緋聽話的望過去,見著東邊天上絢爛朝霞如錦似鍛,壓下沉重烏雲升騰在半空之中,將一輪紅火新日隱約托起,場麵不說壯觀,卻讓人心潮澎湃。

陸明緋一個晚上經曆太多心,想的也太多,心裏壓著事情堵的渾身不暢快,見著旭日東升惆悵思緒被一掃而空,歡喜的說:“天要亮了。”

齊雲開目垂下眼睫,目光放在她身上,感受兩條胳膊裏實實在在圈著她溫軟身軀,一種莫名的柔軟和滿足感填滿了心髒。

“用天亮來形容不準確,應該說是’天光乍破‘。”

“天光乍破?”

陸明緋笑著側頭回去看他,“我猜你應該特別喜歡這種天光乍破的時候。”

齊雲開垂下眼簾看著她,“你不喜歡嗎?像這樣寂山空響,朝露未晞,沒人打擾,隻有鳥雀脆鳴的時候。”

陸明緋轉回臉去,仰望天空去嗯了一聲,“好看是好看,可冷清也是真冷清,我愛熱鬧,最怕孤獨,所以還是天下大白的時候好,人多,有煙火氣。”

齊雲開淡淡道:“要那麽多人幹什麽?人於浮世,老病生死無人替,酸甜苦辣自承當,身邊來來往往的人都是過客,誰也不能陪你一直走下去,到最後不還是孑然一人嗎?”

“話不能這麽說,雖然人最後都要死,都要獨自離開,但是死前過程也很重要對不對?”

陸明緋講起道理來振振有詞,“你看我來長安為質,我姐不放心陪我一起來,有她在,就免我許多思鄉念家之苦。到了宮裏麵又認識了你、靜芸、齊思書,我們一起讀書玩鬧,那些時候那些瞬間,我就是很快樂。還有現在,我跑出來追魯成,你陪我一起來,所以我們現在可以聊天,如果你不來的話,我自己怎麽聊?這些時候的幸福滿足感的的確確就是你們帶給我的,怎麽能因為我們最後不能同生同死,就去否認它曾真實存在呢?”

陸明緋都給自己說的感動了,放慢語速,情真意切的向身後齊雲開表達自己心裏感情。

“世子殿下,我其實很明白你的意思,這世上很多不如意,壞人也多,但正因為如此,我才格外感謝老天眷顧,讓我生在陸家,讓我遇見你們。”

突然煽情但卻足夠真誠的話,讓一向習慣活在虛偽輕飄、半真半假世界裏的齊雲開有點不知所以然。

他像被圍困起來精神麻木的鬥獸,被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掄起斧頭砍斷身上鎖鏈,她不斷招手,試圖喚醒他的靈魂,衝出層層枷鎖樊籠,麵對自己的本真。

齊雲開沒再接話,兩人沉默不語,隻有馬蹄噠噠落在地麵,留下一行鐵蹄印記。

走出城郊進了距離長安城最近的邕寧城,這地方照比長安差了不止一星半點,人口少建築稀鬆,最繁華的地方和長安最破落的地方差不多一個樣。

兩人折騰一晚上,進了城門見著個人就東問西打聽,又累又渴又餓,商量一下這樣單靠兩張嘴一個人一個人的問,那得問到猴年馬月去。

於是一拍即合,打聽著到了邕寧城的衙門,一進去亮出了齊雲開那壓死人的漠北王世子身份,把在長安城衙門說的那些個什麽“有個人得罪了我,現在他拎包跑了,我很生氣,你們把他抓回來交到我手裏”那套不痛不癢,但是足以引起他們重視,又不至於讓魯成陷於風險的話,又在邕寧城衙門裏複述一遍。

陸明緋甚至還給他們畫了張生動形象、特征明朗的肖像,讓他們照著畫上去找人。

這些人在小廟裏都快憋屈成王八了,忽然來了齊雲開這麽一大尊活佛,紛紛擠破腦袋想在齊雲開麵前表現一番,得到他委派的任務,爭先恐後的拿著畫像去找人。

齊雲開和陸明緋兩人則在衙門裏吃了點東西,休息了一會兒。等下午時候有人興高采烈的來報他們,說人有了消息,畫像上的人曾在街邊麵攤子吃過飯,吃完走了。

雖然沒什麽太大價值,但聊勝於無,齊雲開吩咐了衙門裏的人接著留心,又和陸明緋馬不停蹄趕到那個麵攤,確定老板看見的是魯成,沿著老板所指的魯成離開的方向,繼續鍥而不舍的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