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叫喚幾聲無果,陸明緋急得晃著他胳膊,連名帶姓在他耳邊呼喚一聲:“齊雲開!快醒醒!”
齊雲開在夢中深深陷入無法掙脫開的痛苦回憶,摧肝裂膽般的痛苦如生出觸手的藤蔓將他死死糾纏,密密麻麻把他包裹成一個密不透風的蠶蛹,窒息在無邊的黑暗狹窄中。
而這時耳邊傳來一聲呼喚,仿佛提著長槍披荊斬棘而來的騎士,刺啦一聲劃破全身交織的漆黑痛苦,攜著一縷光明到他眼前。
“齊雲開!醒醒!”
他死死閉緊的眼睛終於睜開一個小縫,眼裏恍若看見了現實中的光亮和陸明緋。
“齊雲開你再不醒我可動手把你打醒了啊!”
虛幻夢境中朝他伸出黑手的魑魅魍魎似乎也怕了這個如太陽星星一般耀眼滾燙的小丫頭,紛紛老老實實縮回手,讓幾乎快要溺斃在悲傷中的齊雲開漸漸浮出惡水,大聲喘息了一下救命的空氣。
他直挺挺的坐起來,身體往前一傾,上身貼著陸明緋,下巴擱在陸明緋肩膀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陸明緋隔著兩個人加起來好幾層的衣服,都能感覺到他此刻的心驚肉跳,連忙伸手拍拍他後背,輕聲安撫道:“好了好了,摸摸毛嚇不著,別害怕,一個噩夢而已。”
話音剛落,窗外又是一聲震破耳膜的驚雷,齊雲開渾身一抖,兩手立刻死命抱緊陸明緋的腰,頭幾乎整個埋進她懷裏。
陸明緋怔了一下,然後沒有遲疑的,用雙手捂住他兩隻耳朵。兩個人電閃雷鳴籠罩下的寺廟裏跪坐相擁,隻有窗格間的被風雨吹動的破紙,見證此刻僅有彼此為避風港灣的守護和真情 。
不知過了多久,刺耳的雷聲漸歇,節奏緩慢的雨聲響起 。
齊雲開混沌離散的眼神漸漸有了焦距,意識到自己抱著一個嬌嬌軟軟又溫暖舒服的身體,剛才所經種種轟的在腦子裏炸開,在她麵前暴露恐懼和弱點的後悔,和暴風雨中有個溫暖舒服的人堅定陪伴他度過難熬的每一刻的溫馨,這兩種心情綿綿纏繞,讓他意亂心煩中又夾雜著一點情愫的悸動。
陸明緋被齊雲開抱的腰酸腿痛胳膊麻,認真感受了一下,覺得貼著自己的人心跳沒那麽快了,肉也不突突直跳了,才輕聲探詢道:“世子殿下?好點了嗎?”
齊雲開雖然內裏波濤洶湧,但卻能的把臉上表情以最快的速度平複下來,不慌不忙的鬆開她,扶著有些眩暈的頭,往後邊供台上靠了靠。
陸明緋怕他靠在那兒又冰又冷,把一邊自己躺過的蒲團拽過來給他墊在背後,關切的問:“世子殿下還好嗎?”
齊雲開按著皮肉下青筋抖動不停的太陽穴,故作淡定的嗯了一聲。
“沒事,剛才嚇著你了。”
“啊?”
陸明緋發出一聲疑問,“還沒事呢?剛才你又做噩夢又怕打雷的,嚇得肉都跟著突突跳了,都說心驚肉跳,我從前隻知道心驚是什麽感覺,但今兒你算讓我見識到肉跳是怎麽回事了。”
她越說越起勁,拉起他手翻過來給他看。
“你瞧,你怕的都給自己手抓破了。”
看著手上指甲的掐痕和抓恨,齊雲開煞白的臉被陸明緋不給麵子的揭短行為弄得黑了一層。
“害,世子殿下你是不是覺得你一個堂堂男子漢,在外人麵前露了怯,不好意思了?”
陸明緋拽著蒲團坐到他身邊,拍著他肩膀,把話說的十分的“溫柔善良,善解人意”。
“沒什麽可不好意思的,不就是做個了個噩嘛?還害怕打雷,可誰還沒點害怕的東西?”
齊雲開怎麽會聽不出她語氣裏隱隱藏著的笑意,扶著額頭冷靜質問她。
“陸明緋,我怎麽覺得你是在幸災樂禍?”
開玩笑。
她馬上都要憋不住笑出聲來了好不好?
第一次看見高貴端莊、沉穩大方、從容淡定,總是高高在上不出一絲差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的齊雲開,今天在自己跟前暴露了膽怯和窘態,她怎麽可能會無動於衷?
陸明緋在他審問視線中緊緊抿著唇,終於忍不住,腮幫子一鼓,笑聲破口而出。
齊雲開看著她在自己麵前放肆大笑,明明知道她是在笑話自己,卻被這毫無顧忌不加掩飾的歡笑聲弄得一點兒脾氣都沒有。
直等陸明緋自己笑夠了,他才問她:“很好笑嗎?”
陸明緋拍拍臉蛋讓自己淡定下來,清清嗓子道:“也沒有,主要是沒想到世子殿下也有害怕的抱著人不撒手的時候,這叫什麽?這就叫暴露本性,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齊雲開無奈淺笑,“胡言亂語。”
“措辭是有那麽一點兒不夠準確,但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
她又往他身邊湊了湊,兩條胳膊圍成圓圈,抱著膝頭看著他正色道:“說真的,跟世子殿下認識快兩年了吧,從我第一眼見著你,你就總是那種……嗯,怎麽說呢?”
她皺眉,搜腸刮肚半天,想出了個可以妥帖描述他的形容詞。
“超乎年齡的成熟穩重,精雕細琢過後的完美,你總是不出一點差錯,我也以為你就是那種,生來就是沒有缺點,惹人豔羨的天之驕子。”
陸明緋臉蛋擱在膝頭,側頭看著他,“可是有時候細想想,你也隻比我大兩歲,如今不過十五,你應該也很喜歡鬧喜歡笑才對。不過當然了,人的性格不同嘛,但是啊。”
她笑看著他,眼神裏的真摯比真金還真。
“雖然你不太愛笑,即使笑了也多半是為了應付場麵。但是你真心笑起來的時候,真的絕了。那句詩怎麽說的來著,'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簡直就是專門用來形容你的。”
齊雲開自認不是稀罕聽獻媚討好的花言巧語之人,但是溢美之詞陸明緋嘴裏說出來,誇的他心裏春風十裏。
“不過,今日算是讓我逮到了,世子殿下也不是那麽的無堅不摧,你做噩夢會害怕,雷聲很大的時候也會心驚。”
陸明緋自顧自的念叨著,“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怕打雷,你也從來不和我們說你的喜惡,在我靜芸、思書和我麵前,或者說在所有人麵前,你總是那個最會辦事,最十全十美的人。”
她抬起頭來,眼中有一絲從未出現過的憐惜心疼。
“齊雲開,這樣很辛苦,對嗎?”
齊雲開被她的一下擊中,心頭泛起一陣酸澀。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久,沒人去注意過他這些屬於少年的細碎微小的感情,甚至連他自己都忘了,不過是在命令和服從的空隙裏偶然會感到一絲空虛。
而現在塵封的心門忽然被一隻手推來,她打著燭火走進來,光亮一小塊一小塊填充著他空洞洞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