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無身無心,無情無形,對它們倒也不必寄托什麽厚望,可君主高高在上,食民供養,就該勵精圖治庇之護之,若政令不好就應革除弊端,積極修正,若官員不善就得罷免廢除,選賢任能,噢天天躺在龍椅上睡大覺,不殘害屠戮百姓就是很好,你這要求也太低了吧!”
“你!”
齊思書被她義正言辭懟一通也急了。
“你講道理嘛!我說的是現實情況下,現實你懂嗎?現實就是君主根本沒有一錘定乾坤的至高話語權,政令不是他想改就能改,官員也不是他想免就能免!”
他越說越激動,手都忍不住顫抖起來,不受控製的在空氣中揮動。
“這其中厲害關係錯綜複雜,往往牽一發而動全身,若像你說的那樣簡單粗暴的革除罷免,那不知有多少人利益受損,到時候不管他們是另尋門路還是直起反叛,對整個國家來說都是更大的傷害,甚至是毀滅性的打擊!”
“所以就任由那些人如蛀蟲般啃咬吞噬,而我們連動都不敢動一下?豈不知壯士斷腕才能保全其身,畏縮不敢放之任之,最後得到的隻能是柱梁崩裂大廈傾覆,連後悔想扶一把的機會都沒有才叫可悲!”
陸明緋昂首挺胸,眼神毅然無畏,那雙異瞳裏,仿佛裝著一個盛世山河。
“反叛如何?毀滅性的打擊又如何?依我看,能看到一個不藏一絲黑暗汙濁的清明盛世,就算要以摧天裂地、一切規則重新建立為代價,那也沒什麽不值得!”
韓信芳混濁的眼球在那時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他克製著微微有些抖動的聲線,麵色如平常一樣平靜的叫了一聲。
“靜芸,看你皺著眉頭,是有什麽想法嗎?說出來給我們大家聽聽。”
甘靜芸站起來,朝韓信芳鞠了一躬,蹙起眉尖溫聲道:“請先生原諒,學生是小女子,日日坐於井底,難能俯仰天地之大乾坤之盛,胸懷見識十分有限,思書殿下和緋姑娘之言對我來說猶如驚雷,聽來驚心動魄,手足無措。
學生沒有那份青雲誌向和膽魄能力,也無法左右別人的想法行動,但學生願以三尺薄命為盞,稀疏心血為撚,散發螢火微光,擺渡夜行之人。”
韓信芳微不可查的輕輕歎息一聲,視線掃過站起來發言的三人,最後落到淡定坐在座位上,一直沉默無言的齊雲開身上。
他叫他的名字,“雲開,你的同窗都說了自己想法了,你又有何看法?起來談談。”
齊雲開起來先行了一禮,平淡而又沉重道來:“若食民奉養受國勳爵,自然不能無所行動袖手天下,但人性自私欲壑難填,紛爭欺壓不斷,大同世界永遠難以實現。
所以學生願如孟子所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若有能力且值得,我便救,若自顧不暇且沒有力挽狂瀾的可能,我也不會做無謂犧牲。”
韓信芳聽完四人回答,閉上眼,在上麵低頭沉默良久。
半晌,才睜開眼,合上手頭的書,站起身來,背著手自顧自的走下講台。
視線在四個學生臉上各停留片刻,沉吟道:“罷了,今日課業,不必寫文章了。”
四人一聽喜上眉梢,還沒來得及歡呼雀躍,就被韓信芳澆了桶冷水。
“改抄書,雲開抄湘月二十遍,思書抄山坡羊歎世二十遍,明緋抄吊古戰場文十遍,靜芸抄自悼賦十遍。你們就留在書屋安靜的抄,抄不完別回去吃飯睡覺,明日課前交上,現在下課。”
四人一齊拉著長音鞠躬道別:“恭送先生。”
韓信芳一走出門,書屋裏立刻活躍起來。
陸明緋憋了半天可算逮到機會,誓要“報仇雪恨”,張牙舞爪的朝齊思書撲過去。
齊思書早就知道她沒那麽容易放過自己,預見性極強的一個閃身,把齊雲開拉過來當擋箭牌。
陸明緋用力過猛卻沒抓住人,一個踉蹌撲進齊雲開懷裏。
齊雲開把她從懷裏揪出來,皺著眉教訓她:“隨意對皇子拉扯打鬥,成何體統?”
“就是!”
齊思書躲在他身後虛張聲勢,“成何體統!不許打本皇子!”
“我呸!”
陸明緋不顧旁邊甘靜芸的勸阻不依不饒。
“你見過誰家皇子忽悠別人去逛窯子?惹出事來撒腿就跑,以後陛下再在長林苑舉行騎射比賽,我不追兔子我就追你,你可比兔子跑的快多了!”
“我那不是逛窯子!我那是……觀賞歌舞,體察民間風俗人情!”
“嘖嘖嘖齊思書你那臉皮真是夠厚,趕明兒修築城牆不用磚石用你的臉,任他敵軍把蜂窩炮震天雷往上招呼,連個皮都不帶掉的!”
“你們兩個還要吵到什麽時候?”
齊雲開轉身回到自己桌上,拿起筆來蘸了一筆墨汁,“韓先生說了什麽話不記得了嗎?抄不完書不能離開這裏,明緋你寫字慢,還不抓緊時間趕快去抄?”
陸明緋抱著胳膊氣鼓鼓道:“六皇子殿下要抄二十遍呢,比我多一倍,他都不著急我著什麽急?”
“你確定?”齊雲開從桌上翻出一本書,掀開其中一頁展示給她看。
“你要抄的是吊古戰場文,全篇字數是思書的二十倍不止,你抄一遍的功夫六殿下就已經抄完山坡羊二十遍了,現在不著急,等他寫完了來笑話你的時候才著急?”
陸明緋奪過他手裏的書,瞪大眼睛看上麵滿滿當當的字,一篇文章連著占了五頁半的紙,叫苦不迭。
“先生不公,憑什麽讓我抄這麽長的文章?”
“先生有先生的深意。”
他下巴指了指陸明緋的桌子,“還不快寫。”
齊思書幸災樂禍的坐下,拿起筆洋洋得意道:“哎呀不說了,趕緊寫完了,我還得去一趟長林苑呢。”
陸明緋不甘心的對他揮了揮拳頭。
甘靜芸看著他吊兒郎當的樣子微微一笑,也回到座位上抄書。
吵吵鬧鬧的竹舍慢慢安靜下來,隻剩書頁翻動聲與外麵竹葉沙拉聲交映。
日頭漸漸西下,蒼茫暮色降臨,清風書屋掌起昏黃燈光。
門從外麵打開一陣風吹進來,搖的燈火明滅。
“芸姑娘,皇後娘娘叫奴才來接您回未央宮用晚膳呢。”
甘靜芸看了看桌上抄好的一遝《自悼賦》。
“可是先生布置的課業我還沒寫完,煩你回去告訴皇姑母一聲,不必等我,等寫完了我自行回去便好。”
“皇後娘娘說不打緊,沒寫完您帶回去寫就是了。”
“但是先生說要寫完才能……”
陸明緋甩著快要抄斷的手,回頭勸她。
“沒事靜芸,先生是怕我們回去貪玩才留我們在這裏抄,你隻要回去抄完,明天能交上就好了。”
齊雲開也轉過頭來說,“芸姑娘,拿回去抄也沒什麽,不要讓皇後娘娘掛心。”
甘靜芸遲疑片刻,點點頭:“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