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賬這件事也得由簡入難。
所以當倒黴的齊思書在文淵樓整理了一整天卷宗,累的困乏疲倦,撐著傘走上淩駕於煙靄湖光的虹橋上時,遇見了抱著手爐,披著鬥篷,站在那兒專門來堵他的陸明緋。
齊思書一點也不驚訝,走上前去,將傘柄扛在肩頭,雙手合十,對著陸明緋鞠了一躬。
“阿彌陀佛,施主,蒼天有好生之德。”
陸明緋一臉鄭重其事的點點頭,“你放心,我肯定不會揍死你的。”
齊思書駝背塌肩,仰頭長歎一聲,哼哼唧唧的哀求陸明緋。
“過兩天再揍我行不行?我些日子幫太子在藏海樓整理南越戰俘的卷宗,上千份啊,我每天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
他把臉湊到陸明緋跟前,對她扒了扒自己下眼皮,“你看你看,我這黑眼圈都快耷拉到下巴上了。”
陸明緋一把將他臉按回去,看著他嚴肅認真道:“站好了,我問你,韓先生現在處境到底如何?證據遞交上去朝廷和陛下反應大不大,到底有沒有真正把參與進這件事的官員抓起來一一審理問罪?”
“那必然不會真的一一問罪啊,否則陛下一上朝,好嘛,軒轅殿裏左右文武百官沒剩下幾個了,還怎麽坐朝問道處理國政?”
陸明緋哼笑了一聲,“意思就是要不了了之?先把事情晾在一邊,黑不提白不提,過些日子大家夥兒都忘了,這事情就算翻篇了,有罪之人照樣曬著明天的太陽賞著晚上的月亮,連根頭發絲都沒傷著唄?”
“唉,也不能這麽說。”
齊思書見著她鬥篷帽子被風吹落,黑發惹了一頭風雪,走過去給她撣了撣。
“還是得懲處幾個做做樣子的。至少,下一次的考試,他們會有所忌憚,收斂一些。”
他把傘沿往陸明緋那邊傾了傾,“其實這件事你一開始就不該抱有那麽高的期望,這也是我為什麽勸你不要做,因為投入多回報少。你看我們廢寢忘食的收集人證物證,又要冒著得罪那麽多高位官員的風險,到最後隻得到幾個替罪羊和一場隻能說是比以前公平一點的考試,難道這不是個特別虧本的買賣嗎?”
“還有啊陸緋緋,不要再糾結世子把我們幾個人擇出去,留下韓先生一人完成此事了。因為這事不是人越多越好,反而,人越多,損失越多。”
陸明緋淩厲的抬眼反問他:“所以就可著韓先生一個人造嗎?就算要降低損失也該讓我來,我才是那個第一個、執意要做這虧本買賣的人!”
齊思書拿她沒辦法,輕輕歎了口氣。
“我隻能說,韓先生是自願的。”
陸明緋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她不是不會權衡利弊,隻是在心裏那座天平之上,情義永遠終於利益,以至於在別人眼裏,她軸、倔、性子烈,是隻不會轉彎的倔驢。
“你走吧。”陸明緋道。
“讓我走?”
齊思書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這麽簡單了事,可不像她的作風。
“陸緋緋,你……”
齊思書憂疑的打量著陸明緋的臉色,“你別是憋什麽大招呢吧?”
陸明緋白了他一眼,把手裏暖烘烘的手爐塞進他懷裏,抬腿撩起鬥篷從他身邊擦過,瀟灑留下一句。
“我要放招必是光明正大,才不會偷著摸著暗箭傷人。”
她腳下一頓,回頭看他一眼,話裏有話道:“更不會騙自己人。”
齊思書看著她轉身離去,楓葉紅色的鬥篷拂過一地皚皚白雪,留下兩串腳印。
他揣著陸明緋的手爐,貼在肚子上,暖和了他因一天都沒吃好飯而空****的胃,抬眼憂心忡忡望著陸明緋的背影,低聲失神的呢喃道:“笨蛋,瞎折騰什麽啊,明明可以吃穿不愁,一生無憂的。”
這些話陸明緋當然聽不到,她早走遠了,去了一趟齊雲開住的鬆鶴閣。
開門的宮人告訴她世子殿下不在,也不知道去哪兒了何時回來,陸明緋隻好無功而返。
第二天繼續去他鬆鶴閣蹲守,仍然無果。
第三天第四天亦是如此。
她不知道他是真的有事,還是故意躲著自己。
直到有一天陸明纖要去蓮華殿裏禮佛,帶著陸明緋,從藏海樓路過的時候,見著那邊宮人正在例行灑掃,清晨冽冽寒陽灑進一扇扇打開的窗戶,在斑駁光影間,陸明緋見著了那個自己日日蹲守的熟悉身影。
他穿了一身魚師青色圓領長袍,腰上一條銀絲繡成的雲水紋腰帶將窄腰闊背的利落線條襯托的一覽無餘,墨發用一頂嵌玉的銀冠束起,眉眼淡漠,冷淡疏離,渾身透露著皇室貴族高不可攀的貴氣。
他站在窗戶邊上,專心致誌翻著手下幾摞卷宗,擦拭打掃的宮人見了都躲著繞著,生怕打擾了他。
陸明緋正與他們相反,見著“朝思暮想”的齊雲開就在眼巴前,早已按耐不住心中衝動。
她偷偷瞧了一眼前麵走著的陸明纖,給金瑤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聲張,一手拎起厚重的裙擺朝著藏海樓飛奔過去,站定在齊雲開所在的那扇窗戶外麵,喘著粗氣,雙手啪的拍在窗台上。
動靜驚擾了齊雲開,抬頭一看,隻見陸明緋哈著白氣站在窗外,掛著白霧氣的濃密睫毛下,一雙眼睛興師問罪的盯著自己。
他輕聲一笑,放下手裏東西,“什麽要緊事情要和我說?跑的這麽急,都出汗了。”
他抬手想幫她擦去額頭上的汗珠,陸明緋別開腦袋一躲,語氣硬邦邦的問他。
“你不該給我個解釋嗎?”
齊雲開撲了空的手頓了一下,繼續追隨陸明緋避開的腦袋,指尖拂去她頭上汗珠,紋絲不亂的反問她:“還記得你問我借金瓜子的時候,承諾過要答應我一個條件嗎?”
陸明緋有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急著先發製人道:“你可別說是要我答應你不再過問此事!”
齊雲開笑而不語。
陸明緋第一次覺得他除了性情冷淡薄涼以外,還這麽奸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