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弱水 青豆
第二天中午,柴靜歡按時赴約。
去的時候她先回了一趟家,依然是一番精心的打扮。可惜今天竟然下起了雨,讓人的心情變得更加的陰鬱。進門前和出門後她都有盯著隔壁的門看,盡管知道肖凜這個時候是在學校上課,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裏,可是她還是有種不祥的預感,怕還是上次的後遺症。
雨勢不大,但地麵已經漸成水窪。半開著的折疊雨傘,像極了一朵正在盛開的藍蓮花,倘若再淋一點雨,則是承了雨露,越發滋潤。不過盡管如此浪漫,卻在下一刻撐成一片彎著背的遮雨布,頓沒了情趣。
約會也是很浪漫的事,可惜對於柴靜歡,並非如此。
秦之嶺選的地點確實是一個很隱蔽的地方。柴靜歡也算在這裏生活過很多年,但她這種經常是足不出戶的人找起來也是費了些力氣。雖然明明知道條條大路通羅馬,不過有些路可能是你從來沒想過去踏入的,這條小巷,她以前也沒有來過。
小巷有些寬,居然保持了古樸的氣息,青石板路,青苔牆,怕是這個城市的最後一片安寧。小巷外停了幾輛汽車,等到了店裏,柴靜歡才知道大家都是慕名而來,而巷子裏無法停車罷了。
這家店並不大,兩家民居相連而成,甚至沒有名字。
秦之嶺一直在等著,見她來了,便忙領了她到一間隔房裏。
這像包廂一樣的小房間實在不算什麽,甚至連隔音效果都極差,隔壁傳來男男女女的聲音,與這廂的安靜成鮮明對比。
“這裏的菜聽說都是當天從鄉下運來的,純天然。”秦之嶺解釋著,“我也是第一次來。”
“在哪裏吃都一樣,”柴靜歡坐下,輕聲說,“你方便就好。”
秦之嶺有些激動。他出去催了次菜,然後進來時表情已經平靜了一些。
“喝點酒吧。”柴靜歡說,“喝點酒也許會好一點。”
秦之嶺又去叫了酒,然後想起來上次在她家本來也是打算喝一點的,他遲疑了下,才問:“你……經常喝酒嗎?”
“不然怎麽辦,”柴靜歡低下眉眼,既溫順,又透著些無奈,“這幾年,總是難熬的。”
秦之嶺心中一震,突然握住了她放在桌麵的手。
柴靜歡從眼角冷漠地看著這隻手。當年就是這隻手寫下了那一封書信吧。她的表情依然還是溫順的,她沒有言語,也沒有動作,一任秦之嶺握著。
秦之嶺充滿憐惜地看著她:“這幾年……你一直是一個人嗎?”
你猜得真對。柴靜歡徐徐抬眸,因為你,所以隻剩下我一個人。可是,她知道他並不是這個意思,瞧,這是個多麽自私的男人。
“你不希望嗎?”她低低地反問,又垂下頭去,竟有些羞澀的樣子。
“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秦之嶺喃喃地說,輕輕地撫摸著她的手。可是他的心底在說,是的,我如今才知道我的這個希望。
因為都是小炒菜,所以很快就上了,秦之嶺開了啤酒,給兩個人倒上。
“這句話雖然有點遲,不過我還是真心地要說一聲,歡迎你回來。”秦之嶺真誠地說。
柴靜歡端著酒杯,與他輕輕碰了下,然後一口幹掉。
“你喝慢一點,你這樣容易醉的。”秦之嶺忙說。
“能喝醉也是一種幸福,”柴靜歡給自己加酒,“比半醉半醒,半生半死,幸福很多。”
秦之嶺沉默了。他看得出來柴靜歡對他有許多怨意,她的話裏也總是夾著話。
柴靜歡看了他一眼:“我讓你為難了?”
“如果你那時候沒走,”秦之嶺苦笑,“該有多好。”
一種潛伏的痛被他蟄醒,柴靜歡也笑:“我也希望,如果那時候我們沒走,該有多好。”
柴靜歡的笑中帶了淚光,她一口一口地又喝了幾杯,而秦之嶺隻是呆呆地看著她,久久才問:“我讓你……這麽痛苦嗎?”
“對。”柴靜歡回答。
“怎麽樣才能讓你不這麽痛苦?”秦之嶺又問。
“你死了。”柴靜歡靜靜回答。
恨……之入骨,秦之嶺也覺得心痛了。這任何情感上的波動,似乎全在柴靜歡這裏得到,而回憶起與妻子的戀愛結婚,竟是那樣平淡無味。
恨……也是因為愛吧。秦之嶺癡癡地想。
他再次握住了她的手,他想他再一次愛上了這個女人。
吃過了飯,外麵的雨已經停了。兩個人並肩走在濕漉漉的巷裏,似是錯入時空,等走到了巷口,便分道而行。
秦之嶺回到學校的時候,在大門口碰到了自己班上的幾個學生。
“秦老師好。”
“秦老師好。”
“秦老師好。”
秦之嶺胡亂地點頭,隱隱覺得酒意已經上來了,便回他的房間去睡覺。
“啊,秦老師喝酒了。”
“不是很明顯的事麽,太空步……”
“哈哈,你學得一點也不像……不過好像第一次看到他喝成這樣耶……”
“……難道和師母吵架了……”
“啊,你咒老師……”
肖凜也在這幾個人當中,她們嘻嘻哈哈地猜了幾句便忘了這個話題,轉而回到教室裏。
這時離上課還有十分鍾,她今天中午沒有看到柴靜歡。
離上課還有兩分鍾的時候,她跑出教室在辦公室前晃了晃,依然沒有看到她。最近習慣了每天都可以看到她的影子,但是今天上午也隻是碰到了一次,不過當時連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下午的課肖凜上得有些魂不守舍,每個課後時間她都會在辦公室前遊**一下,可惜依然如故。後來一放學,她便衝回201去換衣服準備跑步,她希望還可以在操場上看到柴靜歡,這次一定不會錯過她。
回到201,依然靜悄悄的。肖凜有些落漠,然後在空氣中聞到了一種淡淡的氣味。
這種氣味她不會忘記,在柴靜歡家裏她隻喝了一口那種東西,但卻難受極了。
柴靜歡把啤酒帶到宿舍來喝了?抱著這個念頭,肖凜開始在屋裏尋找那種綠色的瓶子。可是循著氣味,卻將她帶到了柴靜歡的床邊。
**無人,但床鋪的被子是掀開的,那兒明顯有人剛剛躺過。而懸浮在空中的氣味,正是出自於這裏。
肖凜一下子懵了。她瞪著床,仿佛**有惡鬼。
就在這時,裏麵的淋浴間的門被打開,微微的熱氣拂散過來,柴靜歡走了出來。她隻套著睡衣,臉上的皮膚還有些粉紅色,典型的出浴美人。
然而她看到床邊的肖凜時也愣了一下。
肖凜轉身揮開布簾,布簾垂落前柴靜歡的心也揚了一下,然後在落鎖的聲音中又降了下來。
她以為肖凜走了,可是沒想到肖凜又回到自己眼前。
肖凜的眼神像隻受傷的小獸,她都沒有太多的猜疑,隻是直接問對麵這個女人:“你和秦老師中午在一起喝酒了?”
柴靜歡再一次感到熟悉至深的無奈。怎麽……又被發現了……
她一覺醒來,本來是想洗了澡後,把床套取下來洗一下,可是還沒等得及,肖凜就回來了。她也很鬱悶,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們中午是一起吃飯了……”
柴靜歡的這句話還沒有說話,屏氣斂息中的肖凜就失望地退坐到她的床沿:“你騙我。”
這是指責。柴靜歡定了定神:“你問我,我說了,怎麽是騙你?”
“你說你和秦老師沒有什麽的。”肖凜猛地抬起頭來喊,其聲音之大令柴靜歡撲了過來捂住她的嘴。
“喊什麽,你瞎想什麽。”柴靜歡壓低嗓音。
肖凜掙紮著掰開她的手:“我是瞎想的話你為什麽不讓我喊?”
她瞪著眼睛的樣子突然令柴靜歡覺得好笑,她輕輕推了下肖凜的頭:“那你喊吧,喊得全世界都知道。”
“我就喊,”肖凜固執地說,然後雙手做喇叭狀,“我喜歡柴……嗚嗚!”
肖凜的嘴再一次被柴靜歡捂住,這回她是哭笑不得了。與肖凜對視了一會兒,她放開了手,坐在邊上,自然地說:“中午是以前的高中同學請客,我們又在一起上班,就都去了,喝了酒,有什麽問題?”她看了眼還有些不相信的肖凜,便指了指布簾那頭,“不信你打電話問問你們班主任。”
切,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打。肖凜腹議著,然後也笑了。
神經過敏,說的大概就是自己這樣的吧。
“不生氣了?你不是要去跑步嗎?”柴靜歡以肘碰她,問。
“你去不去看?”肖凜立即有些期盼地反問。
柴靜歡搖頭:“我要洗床單,不去了。”
“那我也不去了,”肖凜笑著說,然後膽大包天地一把抱住了柴靜歡,“哇,你好香……”
“放開我……”柴靜歡開始掙紮。
“不放不放。”肖凜忙連聲說,然後將臉靠過來,“我跟你說了這麽久,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了?”
柴靜歡很鎮定地搖頭。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你,”肖凜小聲地說,“剛才我以為你和秦老師……害得我真得很緊張,很害怕。”
“你……”柴靜歡看著她,“你很害怕……”
“是啊,”肖凜把頭擱在她的肩上,不過位置有點低,但是肖凜不在乎累不累人,“從沒有這麽害怕。”
“你隻害怕這個嗎?”柴靜歡愣愣地說,“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們是同性?”
“明白。”肖凜再一次用簡單的眼神看著她:“我已經害怕完了。”
柴靜歡不明白,因為肖凜竟然又開始害起羞來。
肖凜其實隻是想到了那個夢境中的八分鍾,地點就在這裏,人,就在眼前。“哎,”她低聲問,“我可以親親你嗎?”
柴靜歡的第一反應是“撥地而起”,她需要這種魄力。可惜對手是肖凜,她死死地拖住了這個準備逃跑的女人,然後直笑起來。
“你還笑。”柴靜歡怒目相視,這種條件反射讓她有些狼狽。她馬上想起自己好歹是大人是老師,眼前的這個女孩為什麽可以放肆至此?
“你真可愛,”肖凜毫不吝嗇她的讚美之詞,然後繼續厚顏,“我又不會吃了你……”
“你……”柴靜歡挑眉,然後頹然鬆下勁來,“你真的沒有談過戀愛?好像不對吧。”
先是坐在床邊,然後引自己入圈套,抱住自己不撒手,等自己沒有防備的時候突然襲擊——盡管提前吱了一聲……
這像是沒有經驗的行為嗎?柴靜歡覺得有必要好好審視這個會甜言蜜語的女孩。
“真的!”肖凜無辜極了,“我隻是在說想說的話,在做想做的事,難道還有錯嗎?要做假嗎?”
這句話……不知道能不能算是推脫的罪證……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了肖凜熟悉的聲音:“肖凜,肖凜……”
柴靜歡看著肖凜,肖凜狂搖頭。
“咦,不是說回來換衣服了嗎……”
“……你確定回來了?會不會已經去了?”
“可是我們不是找了,操場上沒有人啊。”
“那怎麽辦……”
“可惡,居然放我們鴿子……”
門外的人敲了門,又敲了窗,好像還抓了過路的人問了幾句,最後終於走了。
“是我的後援隊。”肖凜小小聲地說。
“你這樣做可不好。”柴靜歡不滿地皺眉。
肖凜哼哼著:“誰讓你不去……”
柴靜歡吐了口氣,企圖繼續轉移話題,不過肖凜很快就做出了積極的反應:“好啦,”她搖了搖手臂,將話語轉回到特殊種類,“讓我親親你吧,我剛才受傷了……”
柴靜歡轉過頭來看著她,是一臉的高深莫測。不過肖凜是不會管這些的,衝鋒陷陣,唯有拚死殺場,對於她來說,先做想做的事比較重要。
於是她撲了上去,於是她真的親到了柴靜歡。
沒有鼻子碰鼻子、額頭碰額頭的低級錯誤出現,她很輕易地吻住了柴靜歡。在那個瞬間,她甚至認為柴靜歡是故意偏了一些角度,她才可以如此順利。
不過肖凜仍是不敢這麽想,她知道自己正在進行一項近似耍賴的行為。很明顯她已經明白不管自己怎麽樣,眼前這個安靜地被她吻著的女人都不會為難她,於是她抱著親到一次是一次的僥幸心態,吻了過去。
親吻,有時是一種令人安寧下心來的舉動。一直略顯浮躁的肖凜,收起了咋咋呼呼的態度,開始一心一意地親吻這個女人。
大概是剛剛洗完澡的原因,充斥在肖凜鼻端的是比平時更容易嗅到的屬於女人獨有的香氣。柴靜歡的唇瓣很柔軟,一如她對自己的態度。輾轉於唇,因為暖暖的溫度,有似不可分割,親膩到幾乎相連著長在一起。但是這還不夠,淺嚐輒止不是肖凜的風格,她有耐力,可以一點一點麻痹磨碎彼此的唇舌。
這是一場角鬥。柴靜歡靜靜地讓肖凜吻著自己,可是卻保留了底線,絕不張口。即使再曖昧的動作,也隻是遊走在唇上,無法到達那個更溫暖的地方,以至於心間,她是這樣想的……
肖凜反複不得其門而入,隻好退離開,她的眼角有著微微的企求,她知道如果對麵的女人不動心,自己將永遠遊離於她的生命之外,至少目前,停留的不是地方。
“柴靜歡,我喜歡你。”肖凜看著她,覺得自己有點難受,她反複地說著,越說越發現這就是事實,再不容她推翻,“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柴靜歡的堅持在這四個字中依然如磐,她隻是有些悲傷地看著這個女孩,也不知道是在可憐她,還是在可憐自己。
“不,”肖凜突然停了停,然後再一次湊到柴靜歡的麵前,“我愛你。”
隻是少一個字而已,隻是換了一個詞而已,有必要嗎?很重要嗎?柴靜歡茫然地想,卻發現已經呼吸不過來。心在痛,肝在痛,五髒六腑全部在痛。隻有用深深的呼吸來撫慰自己,但卻像是瀕臨無水的魚,隻能大口大口的貪食空氣才可以。
於是,柴靜歡張開了唇,而永遠等在門外的肖凜,終於找到更熱烈的表達方式。
柴靜歡在被親吻的過程中,感覺自己的靈魂出竅了。她浮遊在半空中,冷眼旁觀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幕。
這個女孩似乎覺得自己的姿勢不對,很別扭,於是一手用力,將她推倒在**。**仍然堆疊著被子,算是半躺在上麵。她的身下是柔軟的,所以卸去了一半的力量,而另一半力量被竟然翻身伏在自己身上的肖凜壓製著,她被束縛了。
肖凜的眼睛閉上了,這就是常說的可以數清睫毛的距離。柴靜歡終於開始對自己的想法有了一些懷疑,因為肖凜的吻,沒有章法,沒有輕重,似乎隻是循著某種本能去觸碰每一個角落,巡視每一片領地。而且,她似乎覺得雙唇是不夠的,所以柴靜歡抓住了擺在自己腰側的那隻手。
肖凜徐徐睜開了眼睛,裏麵全是一片迷蒙之色,她似乎也感覺到了自己的一隻手被扣住了,然後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剛才想幹什麽……
貪婪嗎?隻是親吻還不夠;有一些羞恥吧,她竟然有了撫摸這個女人身體的衝動……
這種話,隻在頭腦裏想一想都會令人驚惶失措,又何況是將夢境真實上演。
於是突然之間,兩個人進入了僵持的局麵。
柴靜歡安靜地看著上方的女孩,而這個女孩也在等待著。
可是,隻是這樣而已,柴靜歡沒有絲毫讓步的打算,她雖然沒有喝令肖凜退開,但也沒有說出允許的話。
肖凜在等待中也慢慢徹悟。果然就像自己所想的,所有的接觸,都是她厚著臉皮賴來的,柴靜歡,確實不喜歡自己。而寬容的默許,終於到了一個臨界點。想到這裏的肖凜整個心髒都開始收縮起來,她的另一隻支撐在**的手臂漸漸無力地軟了,她一點一點地伏下身來,越來越接近這個女人。
愛一個人,為什麽……真的……就這麽難……
肖凜的眼睛因為一直看著柴靜歡而很累了,淚水自己凝聚起來,然後從眼眶裏一滴滴掉落。
一直浮在半空中的柴靜歡的靈魂被燙到了,在肖凜單手擁抱著她的時候,靈魂似流沙般湧回了她的軀殼,真切地感受到了這個女孩的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