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水寒萱一點都不害怕,盯著那隻老虎的腳步,看著那片青布偏白的飄著,飄著飄著,眼淚就留下來了,心裏是禁錮不住的狂喜。
那分明是龍景晨的衣服啊,青色的袍子此刻已是鋪天蓋地的星星。仿若一個迷路的孩子,看著漆黑的夜,伸出手卻無歸路,陡然看見消逝的星星去而複返,該是何等的欣喜。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對不對?
還是隻小老虎,有些猶疑地看著水寒萱,確定無害之後,才一點一點踱近。乍然看見水寒萱零落的淚水,小老虎有些驀然地叫了幾聲。
水寒萱自是不通獸語,有些無措地看著眼前的靈物。
隻見那老虎仿佛通了人性一樣,蹭著水寒萱的腿,一雙琉璃色的眼珠子有些哀怨地望著,仿佛在講,你怎麽來得這般的晚,甚至還舔了舔嘴邊一小撮毛發。
水寒萱恍然大悟,原來那獨一無二的白色就是這樣出來的啊。然後攀著老虎龐大的身子,好死不死地賴在它背上,穿著一路的荊棘和灌木,水流潺潺的聲音格外好聽,然後才一點一點嗅到了熟悉的藥香。
那是一個狹小的洞穴,曲曲折折了幾個回合才看到了底洞口圍著叢叢的刺,一般沒有誠心的人是不會找到這裏來的。所以,到了現在,沒人找到龍景晨很正常。可是,自己四仰八叉地橫在那裏,為什麽沒人找到呢?水寒萱覺得現在不該關注這個問題。弓著腰,眼睛睜得大大的,才發現四周還有積水,怪異嶙峋的鍾乳石倒立著,像耍戲的孩子在逗你開心。水池的最裏邊有一窩幹草,還有幾個果子,上麵安安靜靜地躺著一個人,就那樣安穩,仿佛不曾知曉外人到訪。身上的衣衫和自己一樣都破裂不堪,可是仍然遮不住一身的謫仙氣質。
水寒萱還呆在那裏,可是邊上的小老虎已經竄了過去,那模樣似是要撲在龍景晨身上似的。水寒萱來不及驚呼,就見小老虎跳過去,安然地落在龍景晨身邊,然後悲鳴不已,用小腦袋不停地拱著他的身體。
水寒萱終於反應過來了,那個人從這麽高的地方掉下來,怎麽可能沒事?於是踩著積水過去了。光線太暗,此刻才看清楚,那一身青衣盡變作了紫色,看不分明。想必血液已是凝固多時了。邊上斷臂的地方已是腐爛不堪,想必是隻過了血,隻是沒有消腫。那張臉啊,出類拔萃的臉啊,此刻已無半點血色,嘴角還有溢出的鮮血。
沒有心髒,沒有呼吸,沒有脈搏。
竟然,竟然,什麽都沒有。
水寒萱懸掛著的眼淚還沒有失去痕跡,就這樣再次刷刷落下來,潤在小老夫亮麗的毛發上。小老夫也像是心有靈犀一般,“嗷”了一聲,放開放在龍景晨身上的手,搭在水寒萱的腦袋上,眼睛裏竟然也有淚痕。
是誰說的,人和動物的區別在於人懂得感情?
不,根本不是這樣的。人,隻會自尊自大,忘恩負義,還要以假仁假義的麵貌存活於世,以萬物之靈掌控者全世
界。帶來的不隻是戰爭,搶掠,還有殺戮。
永無休止。
可是,你看看,即使是萬獸之王,隻要你給予幫助,也會有感情的。烏鴉反哺,鳥雀歸巢,不比人有情麽?
可是,這一廂怨恨要說給說聽呢?
水寒萱抱著龍景晨的腦袋,動作輕緩,想必逝去之前必是痛苦至極,連手心都被抓出了痕跡。
失而複得是幸運,得而複失是毀滅,這話水寒萱見過,就記了下來。想不到,毀滅便來得這般快。
“你能不能先鬆一下手,我,咳咳,我喘不過氣。”懷裏人赫然掙紮了一下,嚇得水寒萱愣是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懷裏的人,一張一翕。
這個,就是詐屍?水寒萱已經顧不得驚悚了,拉過龍景晨的左手探了探,嗯,有脈搏,然後是心髒,嗯,還好。
那誰來告訴她,剛剛是怎麽回事?
“剛剛,我在調一下內息。”洞內本來就有些冷,還是好好保存體力要緊。突然受寒又加重了咳嗽的頻繁,這才剛剛好些。
水寒萱的腦袋還擱在龍景晨的心髒處,如此尷尬的姿勢,龍景晨實在不好意思開口叫她挪開,胸口是有些悶的。剛剛才調整過來,這樣一壓,又有些緩不過氣來。好在邊上的小老虎理性,不顧及兩個人卿卿我我,扯了一下水寒萱的破衣裳,很是明智地舔了舔龍景晨的胸口。那裏,該是被劃傷的痕跡吧,密密麻麻地所幸結了痂,不至於那般血腥。
“你,還疼不疼?”水寒萱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這是廢話,換你試試,斷了右手,還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僥幸不死就算不錯了,加上先前鴆葉草發作,所謂慘不忍睹也差不多了。
可是,龍景晨還是溫潤地笑著:“不疼。”真的,你在這裏,一點都不疼。
原來,龍景晨落下懸崖之後,被小老虎發現了。許是,這裏的獸類太少,沒什麽競爭對手,以至於獸心未泯,很是慷慨地背著他回來了。之後還細微地照顧他,龍景晨看著小白虎的腿估摸是受傷了,然後仔細包紮一下。之後,便忠心耿耿地護著守著自己了,不離不棄。
“是這種藥麽?”水寒萱看著手裏的幾片葉子,問著小白虎身上的龍景晨。
嗯,龍景晨點了點頭,許是冷了些,小老虎找了幾個虎皮來,獻寶似的獻給龍景晨。於是,這個季節總歸不是這般難熬。
大概過了半個月了,龍景晨身上劃傷的地方也好得七七八八了,畢竟內力尚存,總不是那麽輕易就掛掉的。隻是,那空****的右臂,還有不定時發作的鴆葉草,終究是水寒萱心裏難掩的痛。
“不要怕,我會活得好好的。”龍景晨每次看著水寒萱的糾結的眉宇,總是這樣寬慰著,可是,能怎麽辦呢?
水寒萱,也輕輕嗯了一聲。至少還活著,這樣就好。兩個人並肩坐著,陽光照不到,所以看不到影子,正正經經的樣子,好一副日久天長。
“
你知道麽,我生平最大的願望就是山河共好,然後”後麵的話不言而喻,水寒萱臉有些紅,不好意思繼續再開口。
“然後,兩個人攜手山林,一輩子,生死相隨。”龍景晨說得有些漫不經心,可是手卻悄悄伸過去,握緊了柔荑。
“寒萱。”龍景晨撇過頭,看著白皙的女子,一臉的溫柔。
“嗯?”水寒萱訕訕著,低下了頭。
“我想做那個人,好不好?”討好的語氣,但是很有自信。
水寒萱繼續低著頭,仿佛草葉上看得清自己此時的麵貌,聲音叮咚,像是琵琶落珠盤,“好。”
其實,所謂的愛情,並不一定要怎樣的海誓山盟,並不需要經曆怎樣的刻骨銘心;君不見,所謂的誓言皆帶著口字麽,而人,總是有口無心。
就這樣,掩在花叢裏,草叢裏,然後,你看著我笑意盈盈,我看著你,安然無辜。然後,相依相偎,天涯海角。
死而複生之後,總能想清楚一些事情。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數百年,而自己總不是獨一無二的。所以,年澤會做得很好很好。
“你之前洪水來臨的時候,告訴過我你的身世,現在江南私鹽案已破,你要不要回一趟黎府?”水寒萱悄聲問道。
“你何時變得這般拐彎抹角了啊?”龍景晨看著她,說道:“其實,這麽多年早就看開了。”
“是麽?”水寒萱反問,若是看開了,怎麽可能咳嗽這麽久多不好,想必是執意如此吧。
“這麽多年了,他其實也待我不薄。”龍景晨苦笑著說,豈止是不好,兄弟三個,最為疼愛的就是自己了。隻是,如不是娘親逝去之後,發現了親生父親的血書,自己也不會自暴自棄,想來有些後悔,以至於越長大,身體越差。
水寒萱之前是不知道這樁恩怨的,又不是沒見過龍暗,麵色和藹,親切近人,怎了可能為了一個有家室的女子作出如此傷天害理的事情,嫁禍於好友,奪取好友妻子,然後還在那裏做一個津津樂道的好丈夫,好父親?可是,閔月生的話,讓她不得不信。當初,黎相叢邀請好友來的時候,順便邀請了龍暗,而龍暗對龍景晨的娘親一見傾心,那樣淩厲的男子怎麽會就此罷手。於是,栽贓嫁禍,到最後冤案錯成,順便還推諉到了劉銀身上。真是罪過啊。
“娘親想必後來是喜歡上了他,才會生了辛晨和佑晨的。”龍景晨的話不假,一個女子若是不喜歡自己的丈夫,會有一千種一萬種辦法抵抗的。可是,沒有。“所以,我不想恨他,娘親也不會希望我這樣的。”說到這裏,有些黯然。
“既是這樣,那以後要好好喝藥。”水寒萱板著臉嗔道。這個人啊,合該是個聖人啊。
龍景晨笑得眉眼不分了,會的,以後一定好好喝藥。
古木空靈,讓人放心。
小白虎在恬靜地嚼著草葉,所以,與生俱來的習性並不是不能改的。
人,也是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