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生活不幸福,通過一次出軌、一場婚外情,就能找到幸福,那是妄想。婚外情,要麽是一針麻醉劑,等藥效過了,傷口仍然疼,要麽是一潭沼澤,陷進去,就出不來了。
這是偉慧對婚外情的總結。但她又覺得,人性軟弱,一旦事情臨到自己,哪怕知道是麻醉劑、是沼澤,也會飛蛾撲火。
餐館一事,家行似乎毫不知情。偉慧克製情緒,保持常態,悄悄留意,家行一切正常,甚至越來越愉快,越來越紅光滿麵。
是啊,他在他情人那裏得到了感情和肉體的滋養,他不紅光滿麵誰紅光滿麵?他當然注意不到他的妻子在做什麽、想什麽了。
夜裏,偉慧躺在**,又失眠了。若迷已把那張照片發給她,讓她作為證據握在手裏。可要打出這張牌,勢必是為了離婚。究竟要不要離婚呢?不離婚該怎麽過下去?離了婚她又該何去何從?兩個女兒又該何去何從?偉慧看著熟睡中的姐妹倆,流下了眼淚。
一個女人,畢生最大的敵人不是男人,也不是其他女人,而是她自己。如何戰勝自己的心,如何用理智約束自己的荒唐念頭,如何長久而得體地愛別人,以及被愛,並且同時,如何在逆境中保有最初的善良、溫柔與安寧。這些,才是女人一生的功課、一生的難題。
家行的氣色是越來越好了,衣服也翻花樣,今天一對新袖口,明天一條新領帶。家行工作時是需要穿統一製服的,就上下班路上這點時間也值得他費心思地換衣服、打扮。偉慧看在眼裏,不問也不鬧。
家行在家的態度不冷不熱、時好時壞,叫人捉摸不透,也無法批判。不過他所有的言行舉止都在發出一個信號:老夫老妻的,別多事了,就這麽井水不犯河水地過吧。
偉慧當然難過,心中積鬱日盛。但苦於她自己也沒有一個最終決定,這難過隻能攢著不發作。攢到一定程度,她忍受不了了。這時誰第一個找她,便是她的槍靶子,又或者,是她的救命稻草。
這根救命稻草就是廖德忠。
用若迷的話來說,這個男人就是陰魂不散。至於偉慧,是好了傷疤忘了痛,一次次在同一個地方跌倒。
但無論如何,在她軟弱無助的時候,她急需一個人、一段關係,來分散她的注意力,承接她的痛苦,給她新的活力和希望,哪怕這個人、這段關係,曾經令她失望,叫她流淚。
廖德忠也真是有種奇特的本事,無論上一次兩人怎樣不歡而散,隔開一段時間,就能像沒事人一樣重新聯係她,重新恢複成一個沉著穩重和藹可親的老好大叔、精神導師。
他把心理戰術打得很好。他和偉慧聊三句,偉慧就能從一張冷臉變成平靜臉,聊五句,就能叫偉慧變成溫和臉,聊到第十句,偉慧已經俯首投誠、掏心掏肺,開始控訴丈夫的不忠和自己的心痛。
廖德忠當然穩穩打出剩下的牌,幾句梯己的安慰又不費事。
每隔三五個月發幾句溫柔的情話,便能維係這樣一個召之即來的情人,這時間和經濟成本低得不能再低。廖德忠不傻,知道偉慧的好處。她的小性子雖麻煩,但比起其他女人的麻煩,還是省事太多。更何況偉慧還是個名校高材生,幹淨、漂亮,還已婚已育,無需負責。
偉慧也知道,一旦和廖德忠恢複聯絡,無可避免會落入老套,見麵、約會,希望、失望,循環往複。但她控製不住。
另外,她一想到周家行和陳雅雅,一想到他們倆像情侶一樣在餐廳吃燭光晚餐,在**共赴雲雨,心裏就生出報複的欲望。
拿自己的墮落,去報複別人的墮落,也許隻能是個死循環。
但她顧不得了。
家行也許察覺到妻子情緒波動、行為反常,但他不問。
偉慧外出晚歸,他不問。偉慧故意把手機也設上密碼,甚至故意在他麵前長時間看手機,他還是不問,仿佛沒有看見。
偉慧多麽希望家行能流露出一絲嫉妒、幾分懷疑,甚至霸道些,管著她些,就像當年他們剛談戀愛時那樣。
如果他挑她的錯,她便能鼓起勇氣,將事情做個了斷。她可以指控、揭露,可以拿出餐館那張照片來質問他。可家行不給她機會。
他平平靜靜,就像暴風雨前的天空。
這平靜,倒讓偉慧不安了。
又到一個周末,廖德忠約偉慧出來見麵。
恰逢這天家行單位組織聚餐,偉慧便提議讓公婆休息一天,她把兩個女兒送到自己父母家,然後梳洗打扮,去和廖德忠約會。
到了賓館,廖德忠風塵仆仆的樣子,說一早就加班開會,忙了一上午,出了一身汗,先去洗澡。他洗完了,讓偉慧也去洗。偉慧便進去衝淋浴,剛把身體淋濕,廖德忠的手機響了。
廖德忠看到來電號碼,探身進衛生間對偉慧做出一個“噓”的手勢,讓偉慧把水龍頭關了。偉慧便知道,是他妻子打來電話。
偉慧關了淋浴噴頭,渾身濕淋淋地站在淋浴房,不敢發出任何聲音。衛生間外,廖德忠在電話上和妻子交談。偉慧聽著他們談論公司事務、家庭事務、老人、孩子。他們一通電話足足打了七八分鍾。偉慧就一直濕著身體在淋浴間站著,等著,渾身發冷。直到廖德忠掛了電話,進來對她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她才重新打開熱水龍頭。
忽然間,一股屈辱感湧上心頭,她哭了。她捧起熱水撲打自己冰冷的麵龐和身體。這種沒有自尊、偷雞摸狗、不能發出聲音,隻能縮在陰暗的角落裏濕著身子等待的感覺,她一輩子都會記得。
最後一次了。她在心裏暗暗起誓。這真的是最後一次出來做這種事了。從明天開始,她要做回她的賢妻良母。
完事之後,廖德忠請偉慧吃午飯。老廖這天心情特別好,帶偉慧去了一家很貴的日式海鮮餐廳,人均消費一千。
他們剛坐下,餐廳裏就湧進十多個人,看著像一個團體。接著,偉慧就看到了家行,還有家行的同事和領導。
真是狹路相逢。誰能料到家行單位聚餐也會來這裏。
驚駭之餘,偉慧本能地想即刻離開,卻是根本來不及了。家行隨著眾人走了進來,離她隻有幾米的距離。她根本無處躲藏。
等家行無意間轉過頭來,看到靠窗這桌,看到這個戴著金表、身材微微發胖的男人正在好興致地研究菜單時,他當然立刻就發現了男人對麵坐著的是他麵無人色的妻子,童偉慧。
家行畢竟是讀過書的人,又在社會上做了這麽些年的事,場麵上的涵養維持得滴水不漏。他隻重重地看了偉慧一眼,便轉開臉再也不看那一桌,回過頭來若無其事地應付領導和同事。
偉慧已嚇得魂飛魄散,根本不知坐在對麵的廖德忠在對她說些什麽,笑些什麽。廖德忠興致勃勃地點出一桌好飯菜,生猛海鮮五光十色地擺上了桌。偉慧看著卻覺得惡心,整個胃像個沒有生命的口袋吊在那裏,吃什麽都像往裏填石頭。事實上,偉慧事後怎麽也想不起來那頓兩千多塊錢的飯都吃了些什麽。
當天下午,偉慧先回到家,家行不久後就回來了。
兩人對餐館的事心照不宣,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偉慧一直回避著家行的目光,輕手輕腳地忙著一些瑣事。但她不用看家行也知道,家行並沒有看她。
家行是打定主意不理睬她了,偉慧知道。想要破解這個局麵,隻有她自己主動找家行說話,主動認錯。
她找了個時機,看家行進了書房,便跟進去,關上門。
家行看了她一眼。她一陣惶恐。
惶恐之下,她說了一句什麽。她的知覺完全遊離在外,話音落下她才發現自己剛才說的是——“你吃過了麽?”
她簡直想打自己。他們先前就是在餐廳裏遇上的。何至於這樣慌張,方寸大亂,將自己的魂不守舍和盤托出呈現給對方看?
家行朝她笑了一下,笑得很難看。那根本就不能算一個笑。
偉慧最怕家行的這種表情,這種明明心裏氣得要命,卻還對人微笑的表情。
偉慧心中忐忑,想立刻再說一句話來打岔或者補救,於是便說:“我去接小暖小和回家吧。”
家行沒有搭腔,也沒有說要一起去接。他兀自在書桌前坐下,給了偉慧一個背影。他的背影在說:這點事情,值得你特地跑到書房裏來跟我說?還要關上門說?
偉慧越來越難堪,但不得不說下去:“對了,下周五,小和幼兒園家長會,晚上七點。”她聲音怯怯的。
家行的椅子這時轉了一百八十度。他回過身來,看著偉慧,目光似兩柄利劍。兩個女兒一直由偉慧全權在管,開家長會這種事放在平時偉慧從不跟他說。
“有時間約男人,沒時間去家長會了?”他冷冷地諷刺。
偉慧怔了一下,穩住一口氣,避重就輕地回答:“這次家長會是親子活動。老師說,父母最好能一起參加。”
家行又那樣陰冷地看了一眼偉慧,鼻子發出一聲哼笑,椅子重新轉了回去。
偉慧被這種態度刺傷了。她看著家行的背影,怔愣了幾秒鍾。房間裏有了一陣悚人的安靜。然後偉慧忽然失控,狠狠地喊起來:“周家行,你到底想怎麽樣!”
家行料到偉慧會先沉不住氣,側轉過來,微笑著,不冷不熱地說:“我想怎麽樣?你還有臉問我?”
偉慧哭了,說:“結婚這麽多年,我就這一件事對不起你。”
家行陰沉著臉,沒有說話。妻子和那個男人到底是什麽關係,他其實並沒有把握。他的自尊和驕傲也不允許他一進門就對妻子發作,逼她交代。另一方麵,他內心也想逃避,不願麵對妻子背叛的事實。
可沒想到,這個沒有城府的童偉慧,不打自招。他厭煩、羞惱、憤怒,簡直想暴跳如雷。強烈的克製令他的臉微微抽搐變形。
可偉慧沒有看到這一切。她隻顧垂著頭哭泣、自責、懺悔,以為這樣能夠獲得丈夫的諒解。她說:“也就這一次,被你看到。你知道我的,本質上我不是一個壞女人……”
“夠了,不要說了。我不想聽。”家行站起來。
頓了一頓,他又說:“有一次或有十次,沒有區別。有一個人或有十個人,也沒有區別。區別在於有過,或者沒有過。”
偉慧呆呆地看著家行,這個傳統而霸道的男人,她的丈夫。這一刻他像一塊石頭,堅硬、冷厲。她知道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內心一陣瘋狂的失控,她撲跪在家行腳邊,哭泣哀求:“家行,你原諒我。原諒我好嗎?給我一次機會,我發誓再也不見他了。”
家行沒有動,沒有表態,隻是冷冷地睨著她。
偉慧見家行沉默,追擊著說:“我們畢竟還是夫妻,有這麽多年的感情。你若原諒我,我也原諒你。我知道你的事,你和那個陳……”
偉慧剛說出一個陳字,家行竟突然爆發出一聲“夠了!”隨即抬腳一踹,將偉慧當胸一腳踢出一米開外。
偉慧嚇呆了。這樣的暴力相待,從未有過。她捂著劇痛的胸口,看著家行冷酷的麵孔,再也認不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