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風卷殘花墮紅雨
桃大的雨點劈頭蓋臉砸下來,地上濺起半人高的水柳被狂風吹得左搖右擺,狹長的落葉形如飛刀,亂紛紛往人臉上撲。頭散了,衣衫透了,驀地一道閃電,漆黑的天幕被撕開一條雪亮的破口,“哢嚓”一聲炸雷,我一顫,用力捂住胸口,心肺要被震裂了……
雨幕蒼茫,冥冥如夜,一個又一個霹靂追在我腦後炸響,淒風冷雨透了衣服直冰到心裏,我狂奔在雨中,空空****的街道,房舍混沌地退遠,我緊咬牙關,不讓自己在這時倒下。
朦朧的視野盡頭中忽現出一條人影,一個高大的身影,撐了雨傘立在空無一人的街心,他筆直地矗立著,如同遼遠海麵上的一座燈塔,為周圍帶來綿亙的光明與希望。
了許久的那口氣在我看到他的瞬間忽然泄得一幹二淨,綿軟的雙腿再也撐不住沉重的身子,我踉蹌幾步,栽倒下去。
一個溫暖的懷抱接住我,傘被丟開了,但他的周圍仍是沒有風雨的世界。
眼淚唰地流出來,他身上的溫暖讓我的意識開始潰散……
雷電咆哮著漸逝漸遠,黑雲四合,白雨如注。
焦急的麵容隔了雨幕,有些模糊,他的喊聲混著雨聲,聽不真切,我隻覺有一隻溫熱的大手輕拍在我臉上,我強打起最後一分精神,攀住他的衣襟,顫抖開口:“榮哥哥,我,我殺人了……”
……
……
胡姬笑容甜美。青白~磁盞裏。茶湯清香碧綠……
這是小店裏最上等地好茶。上回一位公子贈與奴家。奴家平素是舍不得喝地……
好香。果然是好茶……
粗陶油燈裏。指甲蓋大地一點光亮越來越大……
是誰在旁邊喊。碧溪嗎。一聲驚叫。粉白地牆壁上。萬朵桃花開……
一襲緋衣在眼前晃來晃去。他**。你也有今日?
水波粼粼的一雙色眼漸漸靠近,想當初……
豔若桃李,心如蛇蠍,說的是我?
一隻手伸了過來,這般標致的美人殺了當真可惜,嘖嘖,比春芳樓地綠翹還美上幾分,小生我素來憐香惜玉,不如……
身上好重!掙不脫……
……
……
啊~~~~~~
“丫頭!”一個熟悉的聲音,“是我,莫怕。”
猛然驚醒,榮哥俯身看著我,“莫怕,我在。”
這是我的床帳,我的睡房,簾箔四垂,燈影搖紅。
有些恍惚。
對了,剛才我跑出來遇到榮哥,是他把我抱回家的。
他心疼地看著我,手指輕輕撫過我地鬢邊。
忽然就都想起來了,“榮哥哥,”我緊緊抓住他的手,聲音帶了哭腔,“我殺人了!他們害了碧溪,嗚嗚……”
“殺的好,”他的目光淡淡飄過我的頸邊,“任是甚麽人,這般對你,我也饒不過他……”
“無論是什麽人嗎……”心裏忽地一動,他怎麽這種眼神,我的手不覺抬起來,摸向他視線掃過地地方,才抬到半空就被他捉住,他眼裏濃濃的悲傷一下子把我定住,許久許久,他緩緩道:“不妨事。”
“你把鏡子拿過來!把鏡子拿來給我看!”心裏迅速被不安占據。
他猶豫了一下,扶我靠著床頭圍屏坐好,抓了隻隱囊墊在我腰後,轉身從鏡架上取下銅鏡,舉到我眼前。
雪白的脖子上,一塊紫紅色的淤痕觸目驚心。
“……不是那樣的!”我終於明白過來,難怪他那種眼神,他以為……“不是你想地那樣!!”我大急,“那廝找死,他想……茶裏下了藥,我四肢無力,內力全失,但是我帶了匕!上次在宮裏……那次,我就長了記性隨身帶著。他撲過來,我掙不開,突然想起靴掖裏有匕,削鐵如泥的匕,拔出來在他背後這樣刺下去……”我抬起手,懸空慢慢比劃著,“根本不用很使勁,就象是刺進豆腐裏了……血流了我一身……到處都是血……嚇死我了……”失聲大哭。
他緊緊抱住我,拍著我的脊背,輕吻我的頂,低聲重複著:“殺得好,殺得好……”
“嗚嗚,嚇死我了……”
他柔聲安慰我,“這等人死不足惜,便是你不殺他,我也要殺了他,怕甚麽,也不是第一次殺人了……”
“啊!你還說!”我哽咽著,“雖然不是第一次……但這回的不是曆史名人嘛,我一路跑回來,就覺腦袋後麵一直有雷在劈……我是不是要遭天譴啊……”
“曆史名人?”他一愣,“你殺了誰?”又道:“任是誰,做這等事也該死!”
我淚眼婆娑地望著他,“是誰都沒關係嗎?”
“倒底是誰?”
“是……趙匡義!”
“趙匡義?趙匡胤的弟弟?非禮你的人是趙匡義?!”
我點點頭,“聽他地意思似乎是要為他哥報仇,他好象知道上次是我給趙匡胤下的藥,所以……串通了碧溪……不過碧溪也是被騙的,我聽她質問他們不是說好隻把我引到店裏什麽的,後來還死死抱住趙匡義的腿不讓他過來,結果被趙匡義一腳踢開,頭撞在牆上,好大一聲!那牆,一下子就紅了一大片……”顫抖,泣不成聲。
榮哥把我拉進懷裏,摸摸我地頭頂安撫我。
“然後趙匡義讓他的兩個跟班把碧溪扛出去,說是要趁著雨大把屍身處理掉,房裏隻剩下我們兩人,他就起了色心……說我反正是要死地,不如先讓他……
榮哥一拳捶在**,震得床咚的一聲大響,他怒道:“畜生!!死有餘辜!!”又問:“屍身在哪裏?我命人去看看。”
“西城外,出迎秋門,不到柳池地地方,店名我沒注意,對了,開店的是個胡姬……誒呀,如果他們是有預謀地,也許那胡姬不是真正的店主?嗯,店門口有幾棵紅柳樹,附近就那一家店,還挺明顯的。還有碧溪……”心裏難受,聲音弱下去,“你讓他們在附近找找……”
他點點頭,在我背上輕輕拍拍,過了一會,柔聲道:“餓了嗎?想吃什麽?我讓人備了安神湯。”
“嗯,不過吃飯前我要先洗澡……咦?”我低頭看,身上的衣服已經換過了,幹爽地衣服,我居然一直沒注意。
他道:“你方才睡的沉,丫頭給你寬衣擦身都沒醒過來。”
“這樣啊,可我還是想在浴桶裏泡一下,也許是心理作用,總覺得身上有血腥味……”忽然想起上次胃疼……我一下坐直身子,瞪著他,“剛才你回避了吧?!”
他挑起嘴角,“適才,你派去采買的丫鬟都回來了,眼見雨越下越大,你卻遲遲不回來,我心裏急,便差人去尋你……”
“傻瓜,你還親自去門口迎我……”我探身過去摟住他的脖子。
他拍拍我,扶我坐好,“你受了驚嚇,又淋了雨,身子還虛,莫要亂動,我叫人來服侍你沐浴。”
他出去,一會流雲捧了個朱漆托盤進來,托盤裏是一小盅安神湯,她眼圈紅紅的,看我喝完了湯,終於忍不住哭道:“小姐,方才陛下抱小姐回來可把奴婢嚇死了!萬幸小姐平安無事!要是萬一……奴婢可如何是好!怎地不見碧溪?”
“碧溪她……”大略講了一下,朝夕相處幾年地人,忽然沒了,我隻覺心裏有一團東西堵著,眼淚不由就流下來。
流雲睜大眼睛,驚一陣,哭一陣,最後還是我勸她節哀,“這事你先不要聲張,”我道:“畢竟還沒找到……我記得她說過是從小被賣進府裏的,親戚還找得到嗎?”
流雲抽泣著搖搖頭,“碧溪最是命苦,自小就被拐子拐出來,家人都失散了,好容易前些日子和哥哥相認,這回……”說著又哭起來。
“他還有哥哥?在哪?”
“奴婢也不曾見過,隻聽她說起,似乎也是在哪家大戶當差的。”
我點點頭,由她扶著下床,到了旁邊房間,浴桶裏已泡了藥草香囊,蒸汽裏氤氳著淡淡的香,流雲依例侯在屏風外,我跳進木桶裏,盡力不去回想這可怕的一天,可是我知道,它們就在那,毒蛇一樣纏在我心上,或許,在未來的一些時間裏,我都不會再有恬靜地睡眠……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
沐浴過,忽然餓得不行,榮哥陪我吃了清淡的晚飯,就勸我上床睡覺,雖然折騰了一天,我確實覺得筋疲力盡,可這時又怎麽能睡得著……
他哄我,“喝過安神湯就不會做噩夢了。”他倒象是知道我的心思。
“我一人睡害怕,”忽覺得這話容易產生歧意,“不是,我是說,一個人在屋裏,那個……”
他輕笑道:“我陪你。”
“不是,我不想有人碰我,”天呐,這不是此地無銀麽!“你能不能先陪我一會兒,就在這屋裏陪我,現在還不到一更吧,能不能陪我一小會兒,等我睡著了,我很快就會睡著的。”聲音低下去,我知道這要求有多任性無理。
不好意思抬頭。
“嗯。”他聲音裏帶著笑意,讓我睡下,自己拿了本書,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
……
……
胡姬,清茶,粉牆,緋衣……
石榴紅裙,碧色茶煙,**地笑眼,潑天的血跡……
慌亂,掙紮,忽然觸到一個溫軟的東西,好象溺水的人觸到了浮木,我一把抓住,緊緊抓住,再不放開。
隱約聽到一聲喟歎,身邊一暖,熟悉的氣息把我包裹。
靠近些,終於安下心來。
那些東西漸漸去遠,耳邊卻是碧溪的一聲嘶喊“小姐,奴婢來世再伺候你!”
碧溪!!
背上傳來讓人安心的力道,“丫頭,莫怕。”
慢慢平靜下來。
可是,我似乎還忘了什麽,忘了什麽重要地事……
一點冷風從頸邊溜進來,不安地皺眉,嗯,冷風沒有了,可身邊的溫暖象是在緩緩抽離,張臂,緊緊抱住。
有人壓低了聲音:“罷了,就這麽回吧。”
門外一人的聲音,斷斷續續,聽不很真切:“……店裏……女屍……胡姬……沒見著凶器……”
凶器!凶器!!!我騰地坐起來,“我想起來了!!那匕,我忘記拔下來了!!!”
榮哥坐起身,沉聲向門外道:“那男屍背上可有匕?”
門外人答道:“回陛下,匕不曾見,倒是有把鋼刀插在男屍背上,正是致命的位置……”
怎麽會?!!
“那男屍是不是……是不是穿著緋色的圓領袍?腰上一根金粟嵌紅寶石玉梁大帶?”到底是不是趙匡義?!
“那人身著緋衣,不見腰帶,”門外人回道,“臣等倒是在柳池邊現兩具屍體,看衣著是兩名家丁,其中一人手裏握了條金粟玉梁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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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淡定地讀真幸福!!謝謝大家的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