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白榆甫一進門,映桃與晨露就齊朝她努嘴,讓她趕緊出去避風頭。
然而已經遲了,黃司藥餘光瞥見了她,頗有幾分嫌棄道:“正巧你回來了,陛下離不得你,我看你還是跟馮大父去長明宮伺候吧,免得陛下成日為了你為難我們司藥司。”
黃司藥這人口毒心直,看不慣的事就要說,她先入為主地認為葉白榆就是個禍國殃民的狐媚子,在司藥司隻會像今日一樣連累大家,因此鐵了心要把她送走。
而葉白榆必須要留在司藥司,若去了蕭宸身邊,她就成了拘禁在寢殿的聾子瞎子,對她而言太被動了。
她上前對馮堅跟黃司藥各行一禮,道:“是我給二位添麻煩了,今日若因我叫大家為難,但憑黃司藥處置,至於陛下的藥……”她朝馮堅說,“黃司藥按章程辦事,無甚錯處,映桃按規矩送藥也沒有錯,陛下若不肯喝,您看這樣行嗎,我來給陛下重新熬一碗藥,勞煩大父給陛下送去?”
馮堅略微一想,倒也算個折中的法子,隻是陛下想見人,長此以往就不是事了,要麽陛下肯下旨,要麽……
想到這裏,馮堅心裏一突,按照陛下的脾氣,怕是會直接除掉黃司藥!
黃司藥這人雖不討喜,但不是那等心術不正攪弄是非的小人,若就這麽除掉了未免冤枉。
不過,她此番沒有眼色地惹了陛下的忌諱,若丟了小命也怨不得旁人,在這宮裏活不長久的往往都是沒有眼色的。
“也罷,就勞煩女史重熬一碗了。”
葉白榆請教了掌藥如何熬藥,然後自己坐在小爐前悉心熬製,待熬好了,她親手把藥食盒交給馮堅。
“還請大父與陛下美言幾句,莫要為難司藥司的人,黃司藥耿直了些,卻沒有錯處,她為司藥司勞心勞力,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請陛下開恩。”
她的話給馮堅打開了思路,若要讓陛下不處死黃司藥,倒不妨把她調離司藥司。
可調去哪裏好呢?又該抬還是該貶?
馮堅回長明宮的路上想了一路沒有決斷,於是打算叫陛下拿捏。
“陛下。”入了內朝大殿,馮堅捧著藥食盒道,“葉女史今日不輪值,她親自熬了藥托臣給您端來,您看是不是趁熱喝了?”
蕭宸那陰鬱了大半天的眉眼倏地一緩,問道:“如今司藥司誰做主?”
“回陛下,是黃玉黃司藥,此人耿直刻板了些,臣本想讓她變一變送藥的規矩,但她腦子軸轉不過來,葉女史隻好親自給您熬一碗,還求臣懇請陛下,莫要為難司藥司的人。”馮堅十分忐忑地說。
蕭宸沉默片刻,道:“去養居所看看,鄭司藥若好了就讓她回司藥司幹活,黃司藥勞苦功高,便升為尚食吧。”
馮堅一愣,陛下竟升了黃玉為尚食?這是何用意?
“陛下,那原本的兩位尚食又如何調整?”
蕭宸抬眼睨他,“要不要孤把內侍省的事都替你做了?”
馮堅脊背一僵,“臣不敢……”
陛下不能明說的事多半都與那位有關,他心裏大概有了數。
“那陛下這藥……”
“放下吧。”
馮堅放下藥食盒便離了大殿。蕭宸自行端了藥碗出來,放在鼻下聞了聞,又淺嚐了一口。
這好像是她一次給他做什麽吧。
如果不是有所圖該多好。
馮堅再次去了司藥司,宣布黃司藥的升調令。
“陛下有言,黃玉為司藥司司藥期間,恪盡職守勞苦功高,特升為尚食局尚食,即刻上任。”
黃玉稍有詫異,但也不覺得有什麽問題,畢竟她認為自己從不犯錯,做事也盡職盡責,升了位是理所應當。
“奴婢遵命。”
“恭喜黃尚食。”馮堅微微頷首,“尚食這就去與馬尚食對接吧。”
尚食有兩位,一位是當初扭送鄭瑾去長明宮的張尚食,是成妃的人。另一位是馬尚食,黃玉要頂替的就是她。
“為何頂了馬尚食?”映桃對這個決策感到不解,“在我看來馬尚食倒是好的,老實本分,就是不怎麽拿事,被張尚食壓得死死的,可她不尋事啊,如今黃司藥跟張尚食強強聯手,嘖嘖……”
晨露也擔憂往後日子不好過,“可不是呢,黃司藥今日惹了陛下不快,我還以為她會被貶,沒想到竟升了。”她看向在看藥材冊子的葉白榆,說,“雖說黃尚食不直接管咱們平日的事,到底還是咱們的上官,你往後可小心些。”
葉白榆點頭,“嗯,我知道了。”
黃玉升調尚食,是葉白榆的意思,她熬那一碗藥算是請蕭宸幫忙。
她與蕭宸雖是立場不同的敵,卻頗有默契。比如,他知道她要動沈霽,所以沒讓鄭瑾死在玄羽衛大獄。
他亦知道她記了成妃的仇,想把黃玉這顆棋子放在張尚食身邊。
成妃用張尚食挑動黃玉找麻煩,那黃玉也可以反過來去尋張尚食的錯。那麽個眼不容沙的直腸子,張尚食在她眼皮子底下為成妃做事不容易,遲早有露馬腳的一天。
而葉白榆也了解蕭宸的意圖,不論是動沈霽還是動成妃,亦是他所願,所以她篤定他會幫她。
當日夜裏,鄭瑾就從養居所搬回了司藥司,有春蓮的細心照看,她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
鄭瑾從鬼門關裏走了一遭,立場徹底倒向了陛下跟葉白榆。因為葉白榆給了她重生的機會,而陛下饒了她跟兄長一命,這是要以死相報的大恩。
她領會了馮堅的意思,隔日便宣布,以後往長明宮送藥的活就由葉白榆一人負責。
於是這日,葉白榆再次端著藥去了長明宮。
進得大殿,她看了眼伏案的蕭宸,外袍還是前日她換的那件,昨日大概是沒有換藥。
“陛下,您的傷是否該換藥了?”
蕭宸暗哼一聲,果真有奶就是娘,昨日他給了她方便,今日倒是知道關心了。
他沒吭聲,也沒抬頭,整個頭頂都寫著:“這還用問嗎你自己不知道該幹什麽嗎?”
葉白榆會意,畢恭畢敬地跪坐在他案前端出藥湯,瞥見案上還擺著前日用過的傷藥。
“陛下請喝藥。”
蕭宸“嗯”了一聲,端起藥碗慢慢品著喝了一口,然後皺起眉,“怎麽,今日不求孤做事了就不親自熬藥了?”
葉白榆嘴角一抖,這還能喝出區別?
“奴……”
“我。”
葉白榆忙改口:“我現學現賣,唯恐熬得不周全。”
“誰還不是從頭學的。”蕭宸擰著眉頭喝完了藥,斜看她,“多熬幾次就周全了,換藥吧。”
“是。”
葉白榆來到蕭宸身後,像上次一樣自後褪衣。可今日蕭宸不像那日似的配合,一直伏案寫字,不肯抬臂。
她隻好繞到他身側,手自他腋下伸至身前解衣襟。這舉動需得小心翼翼,不能碰到他的手臂影響寫字,也不能擋住他的視線。
她穿針引線似的認真仔細,隻褪衣就見了汗。
因著昨日沒換藥,裹簾與傷口粘在一處,得拿淨水仔細清洗分離,這又是一個浩大的工程。
然這廝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看起來確實是故意的——稍有碰觸就**肩膀,嬌氣得要命。但凡換個人伺候,估計早就嚇尿了。
“陛下,您可是日日沐浴?”葉白榆見他傷口有潰爛跡象。
“嗯。”蕭宸十分理直氣壯,“不沐浴如何瀉火?”
葉白榆:“……”
她就多餘問。
“陛下自己的身體別人做不了主,但一國之君沒有一副強硬的身體總歸不好,小傷不治將有大隱患。”
蕭宸哼笑,“你原來還想讓我長命百歲呢?”
葉白榆確實不想,但她也沒有那樣自負,“陛下的命是自己的,您若想,千秋萬代也可以。”
蕭宸又成功被她堵了個氣絕,“你的意思,我這傷是自作多情是嗎?葉白榆,你到底有沒有心?”
“有。”葉白榆道,“我有記恩仇之心,陛下救我一命,我記在心裏,日後會報答。”
言外之意是,他們之間隻有恩仇,不談其他。
蕭宸心底翻湧上了怒火,隻恨不得將她拖至身前強要了她。便是隻談恩仇,她也是他的人,隻能是他的人。
可他的理智拚命告誡他不要重蹈覆轍,他強迫她隻會讓自己更痛苦,隻會把她越推越遠,而她若想走,他根本攔不住。
他隻能用一種妥協的,自虐又自我安慰的方式留她在身邊。她想做什麽他就滿足她,哪怕她在計劃殺掉他,隻求她不要站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
對話到了死路,很長一段時間他們沒有再說話,大殿裏隻有換藥包紮的嘻索聲。
包紮傷口,裹簾要從前胸繞一圈。蕭宸不肯抬臂,葉白榆依舊隻能走老路。但包紮跟褪衣不一樣,需固定一端拉扯另一端,她便要環抱他的身子。
蕭宸**上身,每每肌膚相觸他皆有反應,開始隻是皮肉一緊,到後來幾乎是緊繃身體,似在極力克製著某些呼之欲出的欲望。
纏好了裹簾,打結處要在身前。葉白榆不得不轉到他身側,躬身低頭在他臂下操作。
這動作尷尬至極,蕭宸腿間毫不掩飾的欲望幾乎要杵在她臉上。
她不得不加快動作,眼觀鼻鼻觀心地結好結,再拿來裏衣裹住他的身子。
恰在這時,殿門吱呀一聲。
馮堅的聲音在殿外響起:“王大人,請進殿。”
進殿的王恒見殿內場景,如遭五雷轟頂,瞠目結舌愣在原地。
葉白榆剛給蕭宸穿好裏衣,正姿態曖昧地跪在身前,若從側麵看無甚不妥,他們之間隔著距離,她隻是單純地給他整理衣襟。
可從背後看就不是這麽回事了,無論誰來看,都是葉白榆埋在陛下身下,而陛下衣冠不整,麵色隱忍,額角似乎還有汗。
這……
王恒長這麽大隻讀聖賢書遵聖賢道,固執地認為這世上不該有一切非禮之事。便是行房中事也要有禮有度,關起門拉上帳,男上女下規矩而克製地傳宗接代,連叫聲也不要有。
這可是議朝事的大殿啊!怎能白日**如此荒唐!
王恒那一肚子聖賢道一股腦湧上心頭,脹得臉紅脖子粗,險些沒當場暴斃。
可不知是不是叫雷劈傻了,半天沒吐出一個完整的字,隻剩渾身發抖。
“季禮可是傷病沒好?”蕭宸靠著憑幾,麵無表情地看向王恒,“若身子不適就先退下吧。”
他說話的功夫,葉白榆幫他穿好了外袍,然後垂首跪坐一旁。而蕭宸**的欲望還沒消,她的餘光總能瞥見一點端倪。
“陛下!”王恒總算找回了舌頭,痛心疾首滿懷激憤地跪地道,“陛下怎能如此荒唐!”
“孤怎麽荒唐了?”蕭宸說話時有意無意地瞥向葉白榆,眼中欲求不滿的紅絲幾乎要崩裂。
她的手指觸著他的肌理,溫熱的呼吸卷著他的汗毛,從裏到外將他燒了個透徹。他卻一動未動,連她的手指也不曾碰,這若是荒唐,那他死得也太冤了。
王恒對陛下問出這樣的問題感到歎為觀止,這不是明擺著嗎,難道還要他口述一遍?
這無異於扒皮抽筋要了他的命。
然他這裏難以啟齒,他心裏的聖人陛下卻毫不避諱。
隻聽蕭宸說:“季禮也是有妻之人,可曾有欲求不滿的時候?”
王恒再遭一擊,臉當場就黑了。
“這這這……”
“生命源自欲,沒什麽好遮掩的,不瞞季禮,孤對心愛之人求而不得,故欲求不滿,這是聖人之道也壓不住的,叫季禮見笑了。”
王恒那一肚子的大義大道被“求而不得”四字壓下五指山,齊刷刷卡在了舌尖。
啥?陛下還能求而不得?他與那禍國殃民的女人不是早就……
王恒徹底混亂了,所以他方才是眼瞎了嗎?
“那陛下也不能……不能……”他不知道怎麽形容方才見到的一切。
“不能什麽?”蕭宸看向身邊跪坐的人,“阿榆告訴他,你方才做什麽了?”
大殿之上豈容女子置喙?
王恒額上的青筋簡直要炸,他如臨大敵地盯著葉白榆的口,仿佛她一開口世間就再無聖道。
葉白榆朝向王恒,不顧他死活地開了口:“陛下箭傷未愈,唯恐耽誤國事故而不得不聽朝理政,因此傷勢至今未好,我方才是為陛下換藥包紮。”
王恒一邊震驚一邊又覺荒唐,“固,固然是陛下他以國事為重,可也不能……”不能在朝堂上寬衣解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