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滴滴的姑娘哭得梨花帶雨惹人憐,在場的男人們一個個麵露不忍。
蕭宸揉了揉眉心,起身哄道:“纓娘快別哭了,哭花了妝容倒不好了。”
一說妝要花,沈纓的眼淚擠不動了,但嚎得更大聲了。
蕭宸像個拿小嬌妻沒辦法的男人,冷著臉對葉白榆道:“說話沒上沒下的,還不給沈淑妃賠罪!”
葉白榆忙跪到殿下,朝沈淑妃賠罪:“我失言了,請沈淑妃饒恕。”
陛下的偏袒讓沈纓產生了葉白榆要失寵了的錯覺,越發有了底氣。她看著跪在麵前的狐媚女,憋了許久的怨恨一起湧上頭。
啪!
響亮的巴掌聲震得大殿瞬間安靜。
葉白榆被用盡全力的一巴掌甩偏了頭,臉上立時見了紅印。
眾人的視線皆被這一幕吸走,誰也沒注意到陛下眼角射出的危險。
“一個宮人,在本宮麵前竟不自稱奴婢,我看你是活夠了!”
宮人內侍雖都算這宮裏的奴婢,但也分個三六九等。像葉白榆這種被禮聘進來做宮人的高門貴女,大家默認她們算半個主子,命運與低賤的宮人不可同日而語。
她們多半有靠山,將來可能成為宮妃,也可能嫁給諸王或是皇族勳貴,不嫁人的到了年紀出了宮,也能配個不錯的良人,或富或貴,總歸還是人上人。
宮中的嬪妃會做人的,通常不會要求她們自稱奴婢。而沈纓這句高高在上的話,暴露了她驕縱的甚至是惡劣的本性,此刻她氣勢上是占據了上風,卻輸了人心。
“來人!”沈纓被自我感覺良好的氣勢衝昏了頭,當著陛下呼來喝去,“把這個女婢拖出去杖責!”
話落地有聲,但無人響應,讓這落在地上的命令成了明晃晃的笑話。
隨著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沈纓頭上的熱血漸漸散了,她隱約意識到了不妥,但沒人接她的話,她也不知如何收回,端的是尷尬至極。
“陛下。”隋末打斷了這窒息的尷尬,“屬下便帶楊大人去大獄了。”
沈纓聞言一下子就炸了,“不可!”
嚇得隋末一怔,他看了看陛下,那位麵無表情,也就是不幹預的意思。
隋末默默退了半步,沈纓站在楊懷義身邊道:“陛下,楊大人並無過錯,帶去玄羽衛大獄不合適。”
蕭宸垂眼笑了笑,“那纓娘覺得怎麽合適?”
沈纓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依著她直接把人放了倒好,但到底還有幾分理智,知道如此不妥。
“陛下,妾做不得這樣的主,不如就征詢朝中各位大臣的意見?”
在沈纓心裏,朝中官員就如同自家幕僚,用他們時他們就該像籠子裏的狗一樣跑出去替主人群吠。
她這話驚呆了在場的三位大人,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竟然還要驚動朝中所有官員?這是要證明沈家在朝中一呼百應,還是把陛下當擺設?
韓鬆鶴差點兒沒笑出聲,心說沈修遠聰明一世,怎麽就教出個囂張跋扈的蠢丫頭,沒教好就算了,還送進宮來惹麻煩。
王座上的人好像一點也沒受到冒犯,笑道:“纓娘很是聰明,就依你的法子,馮堅進來。”
馮堅躬身進殿,第一眼就看見了葉白榆臉上的紅印,微微吃了一驚,這怎麽還上手了?
“馮堅,你親自安排人去雍城五品及五品上的官員公房,詢問記錄他們對於處置楊懷義的意見,要簽字摁手印。”
馮堅道:“是,臣這就去辦。”
這個時間各位大人都在官署上職,皇城裏走一圈就差不多了,其餘一些品級低的官員距離稍遠,需乘快馬來回,但也基本在一個時辰內完成了任務。
承載了各位大人意見的紙一張張擺在蕭宸麵前,隻看了一半他就樂了。
“嗬嗬,沒想到楊公在朝中人緣這麽好,一多半的人都不忍心看你進玄羽衛大獄呢。”
蕭宸笑得楊懷義心裏直哆嗦,他也認為沈纓這事做得過了,可麵對玄羽衛大獄,他也希望出現轉機。
沈纓道:“可見大家心裏都有一杆秤。”
蕭宸沒回應,對馮堅道:“這些個寫否的官員們有心了,去把他們都請進宮,說孤有賞,一個也不準缺。”
“糊塗東西!”
中書令公房裏傳出了拍案低罵聲。
沈霽聽聞征詢官員處理意見的主意竟然是沈淑妃提出的,臉色立時就陰沉下來。
這個幺女全被她母親慣壞了,偏又要送進宮去,她認為陛下後宮沒有一個真正的貴女,沈纓進去了必能占得一席之地。
殊不知正是因為貴妃成妃之流出身不高,又都是察言觀色的聰明人,這才得了今日的地位。
沈纓的出身與性情,全長在了陛下的忌諱上!他百般告誡她在宮裏低調隱忍些,誰知那不長進的東西全當做耳旁風!
“沈公,眼下可如何是好,陛下將所有寫否的大人們都請進了宮,說是要賞。”
賞?凶多吉少還差不多。
沈霽被內侍詢問意見時就預感到了不妙。陛下派人在同一時間進入各官署,連通風報信察言觀色的時間都沒有。
他的人會本能地先保楊懷義,殊不知這是陛下的套。
沈霽閉上眼,行至陌路的預感洶湧而來。
“現在做什麽都遲了。”
他說完站起身,“替我除冠。”
內朝大殿中,蕭宸端來那碗涼掉的藥羹,慢條斯理地喝起來。
“陛下,”沈纓行到王座前,溫聲軟語道,“藥羹涼了就不要喝了,我叫人給您熱一熱吧。”
“不必。”蕭宸舀了一勺塞入口,表情說不上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沈纓有種感覺,陛下對她好像比方才冷淡了些,眼神從不放在她身上,即便此時她離他最近。
她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地上跪著的葉白榆,方才的尷尬提醒她,這個女人在陛下心裏還有分量。
該如何才能讓陛下討厭她呢?
“沒有眼色的奴婢。”沈纓斜睨著葉白榆,“還不給陛下上熱茶!”
葉白榆沒有動,蕭宸也沒有表態,沈纓的命令再次落地成笑柄。
“好大的架子!”沈纓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下臉,著實惱了,方才她叫不動外麵的玄羽衛就罷了,連個奴婢還使喚不動了嗎?
“本宮命你給陛下上茶,你是聽不懂還是誠心跟本宮作對?還是給陛下端茶倒水委屈你了?”
“啊,也對,成日站在枝頭就以為自己要變鳳凰了,自然是不把我們放在眼睛裏的,可是,後宮的規矩還是要講。”她轉而朝蕭宸說,“陛下,我看該把她交給榮貴妃按宮規處置,不然……”
“鐺!”
裝藥羹的碗重重放在案上,打斷了沈纓的指責。
她被嚇得一激靈,表情惶然又迷茫。
她哪句說錯了嗎?一個奴婢不聽主子指令,難道是應該的嗎?
應不應該,要看她主子是誰,以及在什麽地方。
葉白榆雖是宮人,但誰不知道她是陛下的人,陛下的人有時比一宮之主還體麵,何況她是陛下的心頭好。
今日在內朝大殿,陛下尚沒說什麽,沈淑妃卻對葉白榆又打又罵,逾越不說,還把陛下的臉也一起打了。
“陛下,”馮堅在殿外道,“大人們都到齊了,另外,中書令也來了,說是……來請罪。”
父親來做什麽?沈纓往殿外看了看,他又為什麽要請罪?
蕭宸問:“所請何罪?”
馮堅還沒說話,便聽沈霽在外鏗鏘有力道:“臣請教女無方之罪!”
沈纓莫名其妙,她怎麽了?
蕭宸瞥了眼沈纓,“沈淑妃何罪之有?”
沈霽道:“後宮不得幹政,沈淑妃入內朝大殿便是有過,臣為父教養不當,甘願受罰!”
“送碗藥羹而已,沈公小題大做了。”蕭宸吩咐馮堅,“給沈公賜座。”
賜座卻沒叫進來,不知是賞還是罰。
“隋末,叫人把玄羽衛大獄的家夥事搬來,當著諸公的麵審訊。”
隋末幹慣了冷血的事,沒覺得有什麽,立刻領命去了。王恒與韓鬆鶴卻嚇得心肝一顫。
把刑具搬到大殿外審,審訊?
且不說合不合規矩,這多嚇人啊!
沈纓更是嚇得花容失色,直到此時她才恍然明白,陛下根本沒打算放過楊懷義!
那,那陛下方才為什麽順著她的意思呢?折騰了大半天,還是要審,是耍她還是……
她想到了外麵那些持否定意見的官員,還有父親莫名其妙的請罪,腦子一炸。
保楊懷義的那些很可能都是父親的人,陛下有意引他們出來要做甚……
與沈纓一樣忐忑的還有立在外麵觀刑的朝臣們。自見沈霽來請罪,他們就知道今日做了蠢事。再眼看著玄羽衛大獄的刑具擺在麵前,心直接涼透了。
楊懷義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扒掉官府,**著上身綁上刑架。隋末親自執鞭,上來便連抽五鞭,細皮嫩肉的一國宰相立時成了皮開肉綻的老樹藤。
楊懷義一介文臣哪裏受過這樣的皮肉苦,第一鞭子下來他就不想活了,那皮肉被生生撕裂的痛是他死百次也不原再承受的。
五鞭過後,他整個人的意誌都被打散了。
他本是芸芸眾生裏一棵不起眼的草,沒想成為參天大樹,隻想為楊家謀條出路。他逼著自己勤學苦讀十數載,一輩子的心勁兒都用光了,也不過勉強算是個讀書人。
他在朝中晉升不得法,鬱鬱不得誌,後來走了狗屎運被陛下越級升為宰相,本以為走到了人生巔峰,可隨後就遭遇了士族的排擠。
他才知道,這天下是上等士族的天下,下等士族想來分一杯羹,要麽有本事培養自己的勢力,要麽就要依附大家族。
於是他就成了沈家的走狗。他這一輩子不再求其他,隻求能平安到死。可如今這唯一的願望也沒了指望。
他沒了活路,總要給楊家人留條後路,他隻要能把沈公撇開,以沈公之仁義,自會保楊家平安。
“別,別打了,我招……”
楊懷義的認罪書一紙長,呈到蕭宸麵前不過幾眼就看完了。
“雇人刺殺一州刺史,多次貪汙賑災糧……再審。”
楊懷義沒有認刺殺一事,要麽是他隱瞞,要麽是另有其人。
且楊懷義讓白虎幫做的事並不多,這不合理。
殿外又是一陣鬼哭狼嚎,可再也沒能審出什麽來。
蕭宸讓隋末當眾把楊懷義的認罪書念給眾臣,並征詢如何定罪。
觀刑的朝臣們早被那皮開肉綻的場麵嚇破了膽,無人再敢替楊懷義說話。
暗殺一州刺史,貪汙賑災糧致使不計其數的百姓生生餓死,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蕭宸判楊懷義斬立決,命隋末當場行刑,讓群臣觀刑,而後將頭顱掛到楊府門口,供百姓圍觀。
長明宮建造了近兩百年,第一次有官員在此斬首,有幸瞻仰的朝臣們有一個是一個,皆嚇得噤若寒蟬,尿意上湧,當場暈倒了好幾個。
而大殿內的沈纓,隻聽著斬刀斬斷人骨的悶響,聞著那彌漫至大殿的血腥氣就嚇得臉色蒼白,幾乎站立不穩。
她手軟腳軟地跪在殿前,朝蕭宸求道:“陛,陛下,妾今日逾越,請陛下責罰。”
“淑妃何罪之有?”蕭宸坐了太久,聲音有些疲憊,“起來吧,你與沈公許久不見,孤允你們父女說說話。”
沈纓有了前車之鑒,實在拿不準陛下是真原諒還是假原諒,不敢起,“陛下還是責罰妾吧,妾……”
“馮堅,”蕭宸不耐煩地打斷,“把沈淑妃請走。”
馮堅躬身請道:“起來吧沈淑妃,可是要老奴扶您起來?”
沈纓再不濟也看懂了陛下的眼色,不敢再留,抹著眼淚走了。
“韓公與季禮都退下吧,孤乏了。”
韓鬆鶴與王恒早就如坐針氈,得了令如蒙大赦般滾了。
蕭宸起身走到葉白榆麵前,抓著她的胳膊將人拉起再打橫抱著,抱上了王座。
“馮堅,上冰。”
“是,陛下!”
蕭宸把人放下,盤腿坐在她麵前,看著她紅腫的臉,怒氣在平靜的語氣下呼之欲出,“怎麽不躲?”
葉白榆道:“陛下替沈淑妃出氣,我怎麽能躲?”
蕭宸抬眸看著那張氣人的嘴,“這句我不愛聽,重說。”
葉白榆換了種直白的:“配合陛下做戲總要做全套。”
“阿榆說得很有道理。”蕭宸湊過去捏住她的下巴,嘴唇相貼,道,“那你這個魅主禍君的禍水是不是也該做全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