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明宮內,蕭宸麵無表情地灌了一碗苦藥,然後繼續伏案批閱奏折。
“陛下,此藥不可多喝。”身旁國師提醒。
蕭宸擺手,“國師這幾日可有她的新消息?”
國師搖頭,“恕臣無能,臣隻能算出她在皇城東南方。”
這答案蕭宸聽了不下百次,倒也沒有更失望,他依舊道:“還請國師多費心了。”
正說著,馮堅回來回稟:“陛下,臣已將賞賜送去了安南侯府。”
“國師先退下吧。”蕭宸道,“再換個方子,這藥一天八副還是睡不著。”
國師叫一天八副藥噎得夠嗆,他欲言又止道:“陛下,您當年失血過多,傷了根本,不能這樣糟踐……”
話沒說完便見馮堅朝他搖搖頭,他沒敢再多說,點頭應了:“是,陛下。”
國師離開後,馮堅道:“陛下,臣見到了安南侯府的桂樹,就在葉大姑娘居住的偏院。”
蕭宸筆尖一頓,“偏院?”
馮堅:“是陛下,葉大姑娘住在侯府偏院,院裏什麽都沒有,隻有一株丹桂,哦,大姑娘好像受了傷,隻是她遮掩著,臣也不好過問。”
蕭宸若有所思,“整個雍城的權貴世家裏沒有一株桂,安南侯倒是獨特。”
“是,是大姑娘懷念亡母種的。”馮堅看著陛下眼色道。
筆尖的墨積滿低落,蕭宸劍眉微皺,把染了墨的紙團成團丟在地上,“叫安南侯來見孤。”
馮堅前腳離開侯府,韓氏後腳就叫人把偏院的丹桂砍了。
“榆兒莫怪我心狠,往日是我太縱你才留下這桂樹,如今既然陛下發現了,未免給侯府留下隱患,還是砍了好。”
葉白榆好笑,分明就是想讓侯爺發現桂樹斥責她,隻可惜安南侯不怎麽著家,也不關注後院的事,所以不曾發現。
既然是韓氏有心留下的桂樹,總要讓她自食惡果才對得起她的用心。
她朝韓氏搖頭懇求不要砍樹。她越求,韓氏越要打壓她。
韓氏:“你不要任性,砍了是為你好,砍!”
“不許!”霍淵展臂擋在丹桂樹前,朝那幾個舉斧的仆人惡狠狠道。
韓氏朝王嬤嬤使眼色,王嬤嬤指著霍淵罵道:“你個不知道哪裏來的野猢猻,一點尊卑不知,也不知道大姑娘是怎麽教的,你且退開,若再敢狗叫,仔細你的小命!”
霍淵紋絲不動,並朝王嬤嬤啐了一口。
王嬤嬤氣得眉頭都要豎起來,“來人,打死這個惡仆!”
韓氏不能明著動葉白榆,打霍淵再尋常不過,甚至不需要暗手段,打死打傷都無人過問。
王嬤嬤代韓氏發令,立刻便有婆子拿來粗鞭子朝霍淵身上抽。
葉白榆朝霍淵使眼色,這桂樹不是非留不可,不要出頭。可霍淵不知是沒看懂還是怎麽,愣是咬牙挨了十幾鞭子不肯退讓。
韓氏看著皮開肉綻的霍淵,如視草芥,她麵無表情地命令:“砍樹!”
桂樹枝幹細,兩個仆人用斧頭砍了幾下便倒。無數香瓣簌簌墜落,一時間滿園飄香。
“住手!”
安南侯葉鎮澤火急火燎地出現在偏院,見桂樹倒地,登時眼前一黑,“誰,誰叫砍的!”
韓氏心裏咯噔一下,侯爺在城郊護城營輪守,怎麽忽然回來了?
她壓下心中忐忑笑著迎上去:“侯爺回來怎麽不提前派人回來知會一聲,我也好叫人準備……”
“提前?陛下宣召難道還有提前通知的!”葉鎮澤把一隻錦盒丟給韓氏,“這是陛下給白榆的藥,你罰她也有個度,竟叫宮裏人瞧了出來,陛下雖沒明著責備,可話裏話外都在點我不要厚此薄彼,我當時羞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韓氏雙手一顫,險些沒接住。
馮堅居然看了出來,這就罷了,陛下竟會為了那丫頭遷怒侯爺?不應該啊,陛下不是忌諱桂嗎,怎麽卻對那丫頭另眼相待?
葉白榆將韓氏的慌亂盡收眼底。她故意叫馮堅看出來,並不是跟蕭宸賣可憐,是要推安南侯一把,去踩蕭宸的雷。
當年蕭宸弑兄殺弟上位,叫天下文人用筆杆子戳了個體無完膚,罵他薄情寡義,六親不認,將來上行下效,世風日下,國將不國。
惡名就罷了,上行下效四字誅心。這滿朝的文武大臣,世家貴族,無不戰戰兢兢地把家裏那些婦人爭寵,兄弟鬩牆的破事捂得嚴嚴實實,生怕觸了陛下的逆鱗。
安南侯常年捂著葉白榆這個見不得光的女兒,除了怕被人傳一個苛待亡妻之女的惡名,更怕別人把他當年冷淡發妻,勾搭韓氏族女的破事抖落出去。
況且,安南侯原不是蕭宸一黨,在當年內亂時臨陣倒戈才保了一族榮華,自比旁人更加謹慎。那韓氏平日裝得母慈女孝,憑此抓牢了侯爺的心,今日被撕下臉皮,可有她好受。
“侯爺,我是罰了榆兒,罰得不是時候,是我欠考慮了。”韓氏跪地,先自打五十大板,“但侯爺且聽我解釋,侯爺知道我素來公允,罰人必事出有因,昨日宮裏人來畫像,榆兒故意穿了一身不合體的衣裳,還當眾汙蔑王嬤嬤弄髒了新衣,我的臉麵倒也罷了,隻怕叫馮中貴誤會侯爺待親女不好,如此也罷了,榆兒還帶了一枝丹桂花,誰人不知陛下忌諱桂,萬一因此遷怒,咱們整個侯府都是要遭殃的呀!”
葉鎮澤質問葉白榆:“果真如此?”
葉白榆以手語回:“母親送了一套紅衣,還被王嬤嬤丟到了地上,父親難道要我穿那套衣裳見宮裏人?至於桂樹,我種了兩年,從不知它是誰的忌諱。”
葉鎮澤噎了一下,說來也是他的疏忽,府裏種了棵桂樹,他竟從來不知,今日陛下提起時他都懵了。
但是,他不知,韓氏不該不知。他怒視韓氏,“她不知,你也不知?陛下不喜紅,你給她一套紅衣是欲為何?”
“侯爺,這桂樹是榆兒思念亡母所種,我如何攔得?”韓氏擠出了幾滴淚用袖子抹去,“那紅衣原是不得已才給榆兒的,我恰叫人做了三套新衣,分別給三個姑娘日常穿,誰知就趕上選秀畫像,隻好臨時拿來應急,榆兒有啞疾,原是不能入宮的,所以就把紅衣給了她,我想著陛下從未表示過不喜紅,應該也不至於觸怒陛下,誰知竟惹了這一出,這事是我不對,侯爺如何罰我皆無怨言。”
她哭得越發真切,“我這做繼母的兩頭為難,每日慎而又慎,唯恐哪裏做得不周全,到底還是落了錯處!”
葉鎮澤又是一頭霧水,他怎麽不知道他的亡妻喜歡桂?
誰也不知道先侯夫人是否喜歡桂,葉白榆也不知道,她跟馮堅如是說,不過是找個合適的借口。此借口蕭宸不會問罪,韓氏還會替她遮掩,兩全其美。
至於安南侯,他當年娶葉白榆的生母不過是為權,本無甚情誼,恐怕也不了解她,亡妻是不是喜歡桂,他哪裏說得清呢。
“你的錯處稍後再論,那桂樹你又作何又砍了它?”葉鎮澤一介武夫,向來不耐煩後院的彎彎繞繞,此時腦袋都大了八圈,“你可真會給我惹麻煩,陛下特意提了,說這桂樹既然是白榆思念亡母所栽種,那便留著,還叫白榆明日進宮送兩枝,你說,明日叫她拿什麽進宮麵聖!”
韓氏杏眼圓睜,竟,竟叫那丫頭進宮送桂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