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邀請
“砰!”劉備重重一掌拍在麵前案幾上,更拍在那份糜竺兄弟謄抄送來的陶謙榜文上,力量之大,震得案上的硯台都跳了起來,但劉備仍然不肯解氣,即便是在看到關羽和張飛已經匆匆進門的情況下,仍然一把將案幾掀翻,放聲狂吼,“庸碌鼠輩,安敢如此!”
劉皇叔是真的氣壞了,打從記事以來,咱們的劉皇叔在仁義道德方麵就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大的虧,仁慈愛民的聲望,更從來沒受過如此大的傷害,一想到半年多來在徐州辛辛苦苦的仁義表演,被陶謙一紙布告化為烏有,付之東流,咱們的劉皇叔就有一種想把陶謙父子親手掐死的衝動!這對父子到底該有多損啊,竟然能想出這麽缺德的主意,輕描淡寫就把劉皇叔推到徐州百萬百姓的對立麵,把劉皇叔變成了貪得無厭的卑鄙小人,還讓劉皇叔連一個喊冤的機會都找不到!
絕對是第一次見到劉皇叔如此狂怒,關羽和張飛兩大猛人也被嚇了一大跳,關羽趕緊問道:“兄長,發生了何事?兄長為何如此動怒?”
“大哥,誰冒犯你了?俺張飛去把他全家宰了!”張飛也迫不及待的問道。
“陶謙老……。”劉皇叔差點就罵出了仇人的名字,但話還沒有說完,咱們的劉皇叔已經冷靜了下來,知道這事自己不占理,事情鬧得越大,對自己仁義招牌的傷害就越大,所以劉皇叔及時改口道:“陶府君誤會了為兄好意,使為兄獲罪於徐州百姓,為兄氣急難耐,故而失態。”
“陶府君又如何誤會了兄長好意?”
關羽和張飛自然少不得又打聽原因,劉皇叔無奈,隻得撿起那份陶謙布告的抄件,交給兩個直腸子兄弟觀看,又鬼扯了一通自己是為了徐州五郡才向陶謙求取巨額錢糧的鬼話,末了劉皇叔又假惺惺的說道:“為兄隻是擔心曹呂勢大,小沛兵少難敵,所以派簡憲和與陶府君,看看陶府君能不能拿出二十萬斛軍糧助吾等擴軍,不想陶府君誤會了為兄,覺得為兄是必須這筆錢糧,所以才張此榜文,使吾獲罪於徐州百姓。”
“怪不得啊。”聽完劉皇叔的鬼話,張飛馬上就扯著大嗓門叫道:“怪不得我們派去東海郡買鐵的商隊,會被蘭陵的百姓趕了回來,原來是這個原因啊。”
“我們去買鐵的商隊,被東海蘭陵縣的百姓趕了回來?”劉皇叔驚訝問道。
張飛點頭,答道:“剛收到的消息,我們派去采買熟鐵的商隊,昨日剛到蘭陵就被當地百姓阻攔,連城都進不了,領隊的都伯不知情況,就派人連夜回來報信。”
“昨天?”劉皇叔出了一身冷汗,陶謙的這份布告是前天清晨才貼到徐州城門旁的,遠隔兩百裏的蘭陵徐州百姓昨天就收到了消息,很明顯,陶謙父子肯定憋足了壞,派出了快馬派送布告於徐州五郡,以最快速度中傷自己的愛民美名,這個時候徐州五郡大半的州郡縣城,恐怕都已經貼上了這份布告了。
“還有我們的斥候哨探,在留縣以南也遭到了徐州百姓的阻攔。”關羽補充道:“徐州百姓不許我們的斥候哨探繼續南下,還高喊出讓兄長你滾出徐州的口號,我軍士卒不敢隨意傷民,隻得匆匆返回小沛向我等稟報。”
劉皇叔的臉色更加陰沉了,也在心裏把忘恩負義的陶謙父子恨到了骨髓裏,自己不就是想當一個徐州刺史麽,犯得著用這麽不要臉的招數對付自己?簡直就是忘恩負義,禽獸不如!
“兄長,既然隻是誤會,那解釋清楚就行了。”關羽建議道:“陶府君乃是仁厚之人,通情達理,兄長隻需再派簡雍南下,向陶府君說明實情,說明兄長隻是協商這筆錢糧,並無強索之意,請陶府君收回布告,向百姓告之實情就是了。”
“對對,二哥說得對。”張飛附和著飛快道:“陶府君和陶公子都是厚道的好人,這點俺老張看得出來,要不大哥你讓三弟我跑徐州一趟吧,保管替大哥你向陶府君解釋明白,順便再喝陶公子幾壇好酒,打聽一下這位陶公子到底是怎麽用八百騎兵大破萬人的,這位陶公子,可真了不起!”
劉皇叔板著臉不肯說話,劉皇叔敲詐巨額錢糧的真正目的大家都知道,就是想方設法的製造機會吞並徐州,但現在劉皇叔的拋磚引玉之計既然已經被陶副主任的借花獻佛之計破了,劉皇叔所有的後著也就用不出來了。現在如果和陶謙翻臉開戰,雖然還有機會把曹操和呂布拉進戰場收拾陶謙父子,但是師出無名的劉皇叔仁義名聲也就全毀了。如果放棄這個計劃向陶謙父子低頭,那麽徐州軍隊一旦度過了與臧霸軍磨合期,聲望大增的陶副主任也乘機坐穩徐州刺史繼承人的位置,劉皇叔這輩子也就別想打徐州五郡的主意了。所以一時之間,同樣足智多謀的劉皇叔也不知道該如何決斷了。
“不行,什麽都能落下風,仁義名聲上絕對不能落下風,否則我連東山再起的機會都沒有了。”猶豫再三之後,劉皇叔終於還是無可奈何的下定了決心,點頭答道:“二位賢弟所言極是,陶府君仁厚純篤,通情達理,我們兄弟為大義而戰,是不能讓他誤會,為兄這就遣人再赴徐州,向陶府君解釋誤會。”
“大哥,讓我去吧。”張飛迫不及待的主動請纓道。
劉皇叔暗翻白眼,心說三弟謝了吧,讓你去徐州擔任使者,隻怕被陶謙老兒和陶應小兒把你賣了,你還得幫他們父子數錢!悄悄嘀咕完了,劉皇叔搖頭說道:“三弟莫急,此事還需細細商議,待為兄拿定主意,再決定派誰去徐州拜見陶府君。”張飛無奈,隻得老實答應。
讓劉皇叔意外的是,他還沒有拿定主意怎麽解釋和派遣誰南下為使,當天下午,徐州方麵已經搶先派來了使者,而且使者不是別人,正是劉皇叔曆史上和現實中最堅定最無私的追隨者——徐州別駕糜竺!聽說使者竟然是糜竺,急欲摸清徐州城近況的劉皇叔當然是又驚又喜,趕緊親率關羽與張飛出城迎接,畢恭畢敬的把糜竺請進了小沛城,擺下最好酒宴款待。
酒席上,當著關羽和張飛的麵,很多話劉皇叔和糜竺當然都不能說,劉皇叔也隻能打聽糜竺此行來意,糜竺如實答道:“是我主陶使君命在下來小沛的,數月來,我主病情不斷加重,現已又將入冬,我主擔心自己熬不過這個冬天,所以請玄德公去一趟徐州,當麵囑托後事。再有就是協商北麵軍情,討論如果曹兵複來或者呂布南返,貴我兩家該如何協同禦敵。”
陶謙邀請劉皇叔去徐州的理由絕對正當,劉皇叔點了點頭,卻不急著開口答應,隻是盤算和分析其中是否有詐,旁邊的張飛卻大呼小叫起來,鼓動劉皇叔立即答應,還說要陪同劉皇叔同回徐州,關羽也讚同道:“兄長,我等本就要派遣使者到陶府君麵前解釋,既然陶府君遣糜別駕相邀,那我等正好一起到徐州向陶府君當麵解釋,請陶府君化解徐州百姓對我們兄弟的誤會。”
對於這兩個勇冠三軍同時又一腸通屁眼的兄弟,劉皇叔真是無話可說了,所以劉皇叔也沒了辦法,隻好推說自己需要稍做考慮,第二天清晨再做決定,勉強結束了這場談話。然後待到酒席宴罷,劉皇叔安排了關羽與張飛去巡城和巡營,把糜竺請到自己的後房,這才與糜竺展開真正交談。
“陶府君請我去徐州,隻是為了交代後事與商議軍情?”沒有了關羽和張飛在旁,劉皇叔也撕下了不少假麵具,開門見山的向糜竺問道:“依別駕之見,其中是否有詐?”
“陶公給出的借口便是如此,再無其他言語。”糜竺搖頭,又道:“至於其中是否有詐,恕竺才薄,看不出來。”
劉皇叔不說話了,閉著眼盤算半晌,這才又問道:“那依別駕之見,備是否當去?”
“依在下之見,玄德公最好是借故推托,派遣一名使者南下即可。”糜竺確實是劉皇叔最忠誠的追隨者之一,好心提醒道:“雖然以陶謙的性格,不太可能擺一場鴻門宴款待玄德公,但陶應小兒卻是一個不擇手段的人,廣陵大戰,他又是離間又是誘騙,生生將孫策氣死,足見此子奸詐異常,心如蛇蠍,玄德公若是輕易弄險,若有毀傷,悔之晚矣。”
劉備眼中閃過幾抹精光,但並未表態是否接受糜竺的建議,隻是又問道:“陶府君之病,如何了?”
糜竺猶豫了片刻,這次低聲答道:“一切都在吾弟掌握之中,隻要玄德公願意,陶府君隨時都可咽氣。”
劉皇叔又不說話了,許久後,劉皇叔才輕描淡寫的說道:“糜別駕,看來之前我們都太小覷陶應公子了,這位公子看似忠厚爽直,實則聰明過人,胸有大誌,腹有乾坤,他日定非池中之物——不過備也十分擔心,陶二公子的聰明才智,會不會用錯了地方?會不會為了急於繼承徐州,做出一些不該做的錯事?”
糜竺心中一凜,已然明白了劉皇叔的弦外之音——動手毒死陶謙,然後把罪名嫁禍到陶應身上,引發徐州內部大亂,為劉皇叔入主徐州創造機會。但明白歸明白,糜竺在三國中始終最多隻勉強算一個二流謀士,論心機那趕得上大仁大義的老大克星劉皇叔與寧教天下人負我、休教我負天下人的陶副主任,所以盤算許久後,糜竺又無奈的答道:“恐怕難,陶公子的仁孝忠義之心天下聞名,世人恐怕難以相信公子會做出弑父之舉。”
“蠢如彘犬!此有何難,叫你們收買的郎中反咬一口不就行了?不管其他人信不信,隻要把水攪渾,我也可以名正言順的為陶謙老兒報仇雪恨了!”劉皇叔在心中破口大罵,對自己麾下的幫凶走狗們算是失望透頂了。——順便說一句,劉皇叔稱帝的時候,四川境內可是先流傳了漢獻帝已經遇害的消息,然後天不可無日,國不可無君,咱們的劉皇叔這才勉為其難的登基為帝。
無奈之下,又盤算了片刻,為了爭取那最後一線機會,劉皇叔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咬牙說道:“陶府君既然誠心相邀,備不可不去,明日清晨,備當親率關張二弟與別駕同回徐州,拜見陶府君。”
“玄德公,你就不怕這是陶應公子的鴻門宴?”糜竺提醒道:“陶府君病重難以理事,徐州軍政民務實際已由陶應公子掌握,倘若陶應公子生出歹意,如之奈何?”
“備不懼他。”劉皇叔鎮定的說道:“備駐屯小沛,是為保徐州五郡之安寧,與陶府君攜手抵禦強敵,府君相召,備若不去,豈不使兩家相猜,事不諧矣?倘若陶應公子真有心加害,備也要與他據理力爭,問他殺我之後,如何麵對天下悠悠眾口?”
再三勸說劉備就是不聽,已經上了賊船的糜竺更是無可奈何,隻得叮囑劉備小心,建議劉備多帶軍士以防不測,劉備當然也不會隨便拿自己的寶貴小命開玩笑,決定讓兩大鐵杆保鏢關羽和張飛率領五百精兵南下,去徐州與陶謙父子會麵。而糜竺考慮到自己在徐州城中的私兵,估摸著加上關羽、張飛統率的精兵,應該足以保護劉備安全——起碼可以保護著劉備殺出重圍逃回小沛,便也不再反對,準備與劉備同回徐州去見陶謙父子。
……………
差不多同一時間的徐州城中,咱們的陶副主任也已經召集了魯肅、曹宏、陳登、曹豹和臧霸等徐州重臣,親自布置好了迎接劉皇叔重返徐州的準備。交代完了後,陶應又不放心的向曹豹和陳登叮囑道:“曹叔父,元龍兄,屆時你們二位負責徐州城內部安全,請一定要盯緊糜府與糜竺兄弟在城內的大小商號。記住,糜氏家族不動手,你們就不能主動出手,爭取將危機消弭於無形。”
陳登和曹豹一起唱諾,然後曹豹又很疑惑的問道:“公子,既然你已經拿到了置糜芳小兒於死地的鐵證,為什麽不直接下手,把這對逆賊兄弟拿下處死?晚上非要浪費這麽多手腳,費這麽大的勁收拾他們兄弟?”
陶應沉默,有些不便解釋,倒是陳登比較慨然,也不怕忌諱的替陶應解釋道:“曹豹將軍,公子這是在投鼠忌器,擔心影響太大,不得不小心行事。糜竺兄弟乃是徐州豪族,家產萬萬,童仆食客將近萬人,土地店鋪無可數計,在徐州五郡樹大根深,一舉一動一呼一吸都牽涉到徐州根本——用公子的話來說,就是糜竺兄弟跺跺腳,徐州也得抖三抖,對如此豪族動手,如果不能做到旋風掃落葉,瞬息間將其連根拔除,則後患必然無窮!”
“如果要做到這點,我們徐州軍隊的實力還有所不足,因為糜竺家族太龐大了,龐大到了即便動用所有徐州軍隊,也很難把他們瞬間徹底鏟除的地步。”陳登微笑說道:“而且要布置如此龐大的行動,也很難逃過糜竺兄弟的眼睛,有可能把他們逼得狗急跳牆,鋌而走險。所以公子隻好退而求其次,布置這麽一個行動計劃,即便如此,僅僅是為了防範徐州城內的糜竺兄弟勢力狗急跳牆,公子也不得不使出調虎離山之計,請主公將糜竺派往小沛,隻留下比較冒失的糜芳在徐州城中控製糜氏力量,方便我們布置行動。”
“嘿。”曹豹也不是笨蛋,聽陳登這麽一解釋,馬上就明白了陶應不便回答的原因——在坐可還有一位徐州豪族的代表,這位的家族財力也許不如糜竺兄弟,但其他方麵的實力可絕對不在糜竺兄弟之下,當著他的麵討論如何徹底鏟除一個豪族巨戶,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是什麽?
“就算有把握將糜竺兄弟徹底鏟除,我也不會輕易動手。”陶應終於開口,平靜說道:“影響太大了,糜竺兄弟控製著東海、彭城和下邳三大錢糧重地的三成商貿,一成以上的田地,佃奴、童仆與食客數以萬計,就算能把他們徹底鏟除,也會動搖到徐州根本,不利於徐州局勢穩定。所以我絕對不能衝動行事,隻能是再給糜竺兄弟一個機會,即便糜竺兄弟不肯抓住這個機會,也能讓他們無法再與劉備勾結在一起興風作浪,方便我們下一步各個擊破。”
“公子高明,君子仁心,我等自愧不如。”魯肅、曹豹和曹宏等人一起大拍馬屁,齊聲高讚咱們的陶副主任善麵慈心,到了這個地步還想再給糜竺兄弟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
“曹豹將軍,臧霸將軍,這裏有兩份名單。”這時,陳登又從袖子裏拿出兩份寫在絹布上的名單,分別遞給曹豹和臧霸,微笑著說道:“你們布置具體行動時,還請不要讓這幾位部下參與,不然必定會走漏風聲。”
臧霸和曹豹都是大吃一驚,趕緊接過名單,一起驚訝問道:“元龍兄,這兩份名單,你是從何而來?”
“替糜芳掌管文書的幕賓,是在下三弟陳奉的妻舅之表兄,隻是糜子方不知道而已。”陳登輕描淡寫的答道。
“果然是地頭蛇啊。”曹豹和臧霸心中一起感慨,然後曹豹和臧霸又飛快翻看了名單,心中有底後,曹豹忙將名單遞到陶應麵前,“公子,你請過目。”
“我不看,看了生氣。”陶應搖頭,又淡淡說道:“曹叔父,宣高兄,事情完了後,你們可以召集名單上的將領,當著他們的麵把名單燒了,然後告訴他們,這事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今後實心用命就是了。”
“公子寬宏大度,吾等心服口服。”
眾人又是大拍馬屁,但這一次陶應沒再假惺惺的謙虛了,而是起身走到門前,打開房門,感受那撲麵而來的刺骨寒風,看著陰沉的夜空歎道:“風中夾冰粒,快下雪了,瑞雪照豐年,徐州也該迎來新氣象和新景象了。”
“公子,末將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臧霸忽然問道:“如果劉備不敢來徐州怎麽辦?那我們的一切布置就浪費了,還有公子的妙計,也無從施展了。”
“他一定會來,他如果不來,他就不是劉備了。”陶應嘴角露出了一點笑意,笑道:“劉備很清楚,我和他都是同一類的人,把名聲看得比命還重要,絕對不敢擺鴻門宴砍他的腦袋,恩將仇報惹來天下唾罵。所以劉備必定會來,來了的話,他就還有一線吞並徐州的希望,如果不來的話,他就什麽希望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