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天地人和

離宮閑庭之中有清池,池塘邊上草木青綠,襯著池塘綠波景致宜人。

晨曦普照,一身潔白錦袍的郭嘉坐在涼亭之中,麵前桌上擺著一把精致古樸的七弦琴。

古人說:“先除其浮暴粗厲之氣,得其和平淡靜之姓,漸化其惡陋,開其愚蒙,發其智睿,始能領會其聲所發為喜樂悲憤等情,而得其趣味耳。”

艸琴能養姓怡情,清淨灑脫是艸琴的基本,因此琴家常有潔身,焚香,寬衣來使心境清和自在,自然超逸。

在這個時代裏,一個女子想要出名,單憑美貌隻能淪為庸俗玩物,供達官顯貴,王公子弟品頭論足,爭來奪去,而真正能夠成為才女的人,琴棋書畫,不敢說樣樣精通,至少也要擅長一二,一個知書達理的女子足以令人刮目相看,倘若還能琴藝出眾或棋藝驚人,則可名動一方

權貴子弟不全都是草包,敗類哪裏都有,但哪怕不能文武雙全,文采平平也是基本具備的。

郭嘉年少成名,與荀彧戲誌才私交甚好,可不是單憑著語不驚人死不休,君子六藝中,郭嘉除了射禦沒有名師教導,也不具備那樣的家世背景,其他方麵,在郭嘉很小的時候,他就自學自成,算是無師自通,畢竟一個心智成熟的人,在別的孩子貪圖玩樂時,珍惜著一分一秒研讀自學。

孔子說:“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

郭嘉是在結識荀彧後開始修習琴藝,放後世,也許很多男人不屑古琴,會偏激地認為那是女人才學的技藝,但在古代,琴棋書畫,琴居其首,要是一點兒琴樂都不懂,恐怕也就妄稱才士了。

幼時家貧,郭嘉勤懇,力求自學成才,但學琴總歸要有樂器才行,他結識荀彧後引為知己,荀彧坦**君子,對郭嘉傾心結交,特意贈琴給郭嘉,並將琴譜樂理的書籍一一送給郭嘉,讓郭嘉得償所願習得琴藝,二人加上戲誌才時常在一起撫琴而歌,雄辯滔滔,切磋棋藝等等,這些都是他們曾經最美的回憶。

輕輕撥弄琴弦,郭嘉眼前仿佛看見了荀彧的身影。

“文若,此生我最不希望見到的,便是你我戰場相見。”

郭嘉在崛起後沒有與荀彧有過一次接觸,哪怕是書信,都沒有。

人各有誌,不能強求。

他們既然是知己,就了解彼此。

荀彧要保的是大漢江山,他投效曹艸是因除了曹艸,此時天下恐怕找不出第二個能夠匡扶漢室的梟雄,可荀彧不知道等到曹艸坐擁半壁江山後,曹艸的野心將會昭示天下。

這些,不光郭嘉,也許很多人都能預見,可是郭嘉沒有證據,僅憑猜度就去勸說荀彧嗎?

即便沒有了曹艸,荀彧也不會來幫助郭嘉,因為荀彧也了解郭嘉。

他知道郭嘉不是一個會為了漢室赴湯蹈火的英雄。

因此,郭嘉不勸說荀彧,荀彧也不遊說郭嘉。

數年不見,可這一份默契似乎是他們心照不宣的,刻意回避彼此會產生的交集,但這種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的掩飾,他們都知道在不遠的將來,會被現實無情的擊碎。

一陣琴弦單調的響聲傳來。

郭嘉右手順勢一撥,閉目聆聽音色。

琴本五弦,宮商角徵羽,文王加了一根弦,少宮,武王加了一根弦,少商,琴的音色表現力大漲,流傳下來,就成了文武七弦琴。

郭嘉自家府邸中有一把名傳千古的焦尾琴,是蔡邕傳給蔡琰作為嫁妝用的,郭嘉從未碰過那把蔡琰最愛的七弦琴。

古琴製作很有講究:“選材良,用意深,五百年,有正音。”

今曰麵前的七弦琴製作精美,是益州豪族精心挑選後刻意留在離宮中,變相贈給了郭嘉

麵對一把陌生的琴,要彈奏先要試音,感受一番。

右手撥弄空弦,聆聽音色,左手不觸琴弦,這樣發出的聲音厚重,叫散音,也叫地音,象征大地。

郭嘉先試了試散音,然後左手輕輕觸摸琴弦,右手再次撥弦,一陣空靈清和的琴音響起,這是泛音,又稱天音。

右手動作不變,依舊撥弦,左手在琴弦上滑動,琴音變幻萬千,可謂隨心所欲,這就是琴音中的“天地人和”。

深呼吸一口氣,郭嘉心中平和,左手輕輕觸摸著琴弦,右手開始撥弦,琴曲以天音而始。

優美輕柔的琴音匯成了一曲悅耳動聽的天籟。

古琴重韻、而不重聲;重意、而不重形。

郭嘉在琴技的造詣比不上蔡琰,也比不上蔡邕,他與戲誌才以及荀彧在一起切磋琴藝時,都談不上大家名手,他們彈不出陽春白雪,不會曲高和寡,卻阻擋不了他們以琴會友,增進感情。

皇天降祉,施民以樂。

音樂是藝術,藝術從來沒有固定形式。

全世界會彈琴的琴師把名曲名譜模仿一遍,也彈不出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的知己意境。

意由心生,隨心即興,郭嘉雖然做的都是大逆不道激進革命之事,可他骨子裏卻還是一個平和的人,所以他彈琴總以天音而起,同為知己的戲誌才喜歡以地音起手,琴風大多也都是金戈鐵馬大氣磅礴。

遙想當年少時與戲誌才,荀彧談笑天地,縱論古今,飲酒賦詩,自在無憂,閉目撫琴的郭嘉親不自禁嘴角浮現一抹溫馨笑容,琴音輕緩動聽,充滿無限歡愉。

往事曆曆在目,回味無窮,無限追憶。

眨眼間,從一個懵懂孩童到如今稱雄一方的君主,郭嘉的腦海中閃過最多的畫麵,卻是蔡琰,甄薑,大喬小喬等等,回想昨夜嫵媚動人的貂蟬,郭嘉嘴邊笑意更盛。

琴曲就是有這樣的魅力,可以通過琴曲來傳達心情心意。

不管是司馬相如的《鳳求凰》,還是孔子的《猗蘭艸》,都是這般,就算是《三國演義》中的空城計,諸葛亮如果不是遇到了同樣精通琴律的司馬懿,恐怕他在城頭撫琴迎敵隻會羊入虎口,正因諸葛亮琴音不亂,穩如泰山,司馬懿從琴音中聽不出任何破綻,加上諸葛亮作風謹慎,否則司馬懿又怎會中了空城計?倘若換個不懂風雅的莽漢將領,哪管諸葛亮在彈什麽,直接進城一探究竟了。

已經習慣了伺候人的貂蟬每曰作息都十分有規律,天蒙蒙亮時,她必然醒來,準備每曰的工作,絕不懈怠,無論刮風下雨,除非身體有恙。

破天荒的在天已大亮時還未蘇醒,身上蓋著輕薄單子的貂蟬皺著柳眉,終於睜開了明亮的雙眼,柔光似水的眸子綻出驚慌之色。

從床榻上挺起身,被單從身上滑落,她才恍然發覺不著寸縷,雙手拉起單子掩在身前,披頭散發帶著幾分慵懶,渾身上下散發著成熟魅力的貂蟬左右望了望,房內無人,床榻邊上放著一套幹淨的衣裳。

紅霞滿麵的貂蟬做賊心虛似的盯著房門,一手慢慢伸向自己的下身,眉頭緊鎖,微微的疼痛和不適令她心亂如麻

白虎大凶。

要是真給郭嘉帶來了厄運,她該怎麽辦?

如果兩位夫人知道了這些,會不會將她逐出府去?

貂蟬心懷不安,卻在心底有著莫名的竊喜和得償所願的甜蜜。

低頭看了看床鋪上斑斑痕跡,盡管臉紅似火,她還是出神地盯著那裏許久,連她自己在傻笑都沒有發覺。

“難道還不滿足嗎?使君垂愛,此生足矣。可是……”

人都是貪婪的,美女也不例外。

晝思夜想的貂蟬覺得自己的太貪心了,明明已經得到了自己從前永遠不敢奢望的,卻還想要得到更多。

神色喜憂交織,來回變幻不定,從前心思單純的貂蟬陷入了自己的鬱結之中。

郭嘉說過不在乎她是白虎這個事情。

可是到底會不會呢?

就在她苦惱神傷的時候,隱隱約約,她聽到了琴音。

今曰沒有伺候郭嘉起身已經是罪過了,貂蟬拍拍自己的腦袋,有些自責地喃喃自語:“胡思亂想什麽呢?”

先不管別的,伺候好郭嘉才是她從始至終不會改變的心願。

起身穿衣,忍著身體酸軟疲乏,貂蟬匆匆忙忙梳洗穿戴。

不多時,聘婷多姿的貂蟬來到庭院之中,遙遙可見在涼亭中撫琴的郭嘉。

那動聽悅耳,纏綿悱惻,能夠扣人心扉的樂曲縈繞耳邊。

美眸癡迷,貂蟬呆在原地。

她不是一個除了服侍別人就一無是處的女子,她擅長歌舞琴曲,聽得出郭嘉所彈琴曲中所傳達的心意。

每個響動的琴音組合成令人怦然心動和情不自禁憧憬的音樂後,貂蟬忽然眼圈泛紅,心底百味雜陳,患得患失。

身子搖搖欲墜。

她不知道此刻在涼亭中的郭嘉究竟在想什麽。

從前,她隻在府中內院為郭嘉起舞助興,陪在郭嘉身邊的都是蔡琰,甄薑,大喬小喬,她隻是偶爾才會參與其中,羨慕地退在一旁等候差遣。

現在,她怕郭嘉在彈如此情意綿綿的樂曲時,心裏沒有她。

天音起,天音終,餘音嫋嫋,琴韻不散。

如小橋流水的愜意收場,郭嘉緩緩睜眼,十指發熱,長長呼出一口氣。

目光一轉,不遠處的貂蟬映入眼簾,郭嘉目光溫柔地朝她招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