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連鎖反應

自郭嘉打入關中後,韓遂馬騰在各自的屬地便開始限製鹽鐵戰馬等戰略物資的外流,一方麵是他們那時損兵折將需要重新拉起大規模的軍隊,另一方麵則是互相默契的都不希望郭嘉越來越強大。

今時不同往日,韓遂與馬超囤積再多的戰略物資也隻能看不能用,屬地裏的人口就那麽多,以馬超為例,他治下才二十萬出頭的人口,而他有兩萬餘的軍隊,換言之,平均不到十個人就要養活一個兵,這在科技生產力並不高的時代裏是一個非常沉重的負擔。

郭嘉入主益州到今日建安六年末已超過十載,這十幾年裏,總體來說他的治下是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繁華的成都現今人口已經超過五十萬,而他治下屬地在官渡之戰前的在籍人口,逼近六百萬,在這樣的人口基數下,郭嘉擁兵三十萬,實際上是一個極限數字,眼下收服南部,將來吞下整個西北,又一次休養生息結束後,人口增長帶來的直接效益便是讓郭嘉有擴軍的空間。

荊州劉表原先隻帶甲十萬,這是荊州能夠從容負擔的一個數字,可麵對郭嘉的咄咄相逼,劉表無可奈何之下隻能擴軍,拉起了二十萬的軍隊,這顯然已經超過了荊州所能負擔的數字,不過這種超額負擔的軍隊支出,其中弊端並不是立竿見影,會隨著時間推移而曝露出來。

河北袁紹在關中慘敗後,在河北大私募兵,擁兵七十萬的背後是令河北從富饒殷實走向衰敗,否則以河北的糧食產量,是不會讓袁紹在官渡之戰時將性命交代在了糧草有失的局麵下。

郭嘉暫時沒將江東列為頭等大敵的原因也在此處,江東六郡的屬地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但人口基數始終無法與北方相比,自孫策橫掃江東後,江東的兵馬數量始終沒有超過十萬,原因就是再多的他們養不起。

至於立足中原的曹操本來是一個奄奄待斃的死局,要不是有青州百萬黃巾被他收降,從而獲得了勞動力,加上中原豪族士族因戰亂四處流亡留下了數不盡的田地,恐怕他挾天子令諸侯也難以一飛衝天。

郭嘉一直以來都對西北的戰馬垂涎三尺,但在他入主關中後,韓馬兩家都對他表麵上恭敬暗地裏提防,所以郭嘉擴增不了騎兵部隊,每年頂多是將銀翎飛騎彌補缺數保持在一萬人而已。

西北這一場饑荒來的很及時,這讓郭嘉有了機會通過貿易往來獲得戰馬。

這個時候,不管是馬超還是韓遂,顯然不會再死抱著戰略物資而忽略糧食的重要性,沒有糧會餓死,總不能殺戰馬為食也不換糧食吧?這代價也太大了一些,一匹馬能換數人數月的口糧,但一匹馬殺掉能讓多少人吃幾天飽飯呢?

或許馬超還沒到懸崖邊上,所以仍舊可以對郭嘉不開放馬匹市場,但韓遂卻沒有選擇的餘地。

前往西北行商的益州商隊沒有受到阻撓,早在李傕郭汜禍亂長安的時期,郭嘉就與韓馬兩家立下過協議,也將利害關係彼此說明,商業是正常往來,沒有強買強賣,你不賣或不買都行,但要是像袁尚那樣一聲不響就把商隊的物資收繳,那就別怪郭嘉刀兵相見了。

郭嘉打不去河北找袁尚說理,要揮軍向西是輕而易舉。

帶著糧食的益州商隊去了西北什麽都不要,就要用糧食換戰馬,而且要精挑細選,其他西北特產或手工製品都不要。

現在的生意是賣方市場,不是我先看上了你的戰馬,而是你求著我把糧食賣給你。

賣多少,我說的算,是收錢還是以物易物,也是我說的算。

零零散散的戰馬從西北運回長安,這些都直接運進了長安軍營,每匹馬的到來都記在賬本上,用來抵換益州商會在長安的稅賦,這比繳納錢糧至少低了三成,所以益州商會樂此不疲地給郭嘉當中間人。

在冬天到來前,長安軍營裏的訓練任務比以往都嚴苛不少。

半年內將要出征的事情隻有軍中將領們知曉,普通士卒是不會得知的,現在加緊操練然後過冬時稍稍放鬆些日子,待來年春天重新整合一番,戰力會有明顯的提升。

法正在軍營裏清點戰馬,平均每個月都有近千匹戰馬送入軍營,他要做一個統計工作,好呈報給徐庶,讓徐庶去直接跟益州商會的代表們交涉。

工作做完,秋日穿著涼爽的法正穩步離開軍營。

日落黃昏,軍中將士訓練完畢,正有條有序地準備吃晚餐,剛走出軍營不過百步的法正忽然被人叫住。

“法大人,請留步。”

法正駐足轉身,望著那健壯的年輕人,露出溫和的笑容拱手道:“燁公子,有事麽?”

郭燁光著膀子,用脫下的上衣擦了擦身上的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請法大人見諒,我這滿身臭汗您多包涵,我是有事想請教您。”

仔細算一算,法正在投效郭嘉的第一天就見過郭燁,一晃數年之後,郭燁也算在他們這些文臣武將的注視下成長起來,現如今還能去軍營吃苦操練,的確難能可貴。

“若燁公子不嫌棄,不妨去在下府上吃頓便飯?”

法正一敞手邀請起來。

郭燁卻婉言拒絕道:“不了,我等下還要回軍營,這樣,我陪您走一段路,希望法大人能為我解惑。”

法正微微一笑,邁開步伐,腳步慢了些,問:“燁公子有何困惑之事?”

郭燁把被汗水濕透的上衣掛在脖子上,在法正身旁兩人走了幾步之後,他才說道:“前些日子,父親問我韓遂和馬超來借糧該如何應對,我回答借不借都行,父親笑了笑就沒了下文,我這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究竟是對是錯,還望法大人為我解惑。”

郭燁最近心裏翻來覆去就在思考這個問題,賈詡不在長安,他能求教的人不多,法正算是一個。

法正扭過頭溫和地看了眼郭燁,再目視前方,輕聲道:“我倒是想先問一問燁公子,你認為主公能招降馬超與韓遂嗎?”

招降?

不通過武力就想吞並對方,或者說讓這兩家臣服,根本不可能。

郭燁脫口而出:“韓遂與馬超不會向父親投誠。”

投降或歸順都要一個名號。

曹操招降納叛打著的都是漢室朝廷的旗號,人家歸附,好歹名義上也是順應朝廷號召做一個忠臣順臣。

可諸侯平白無故投靠諸侯,這就有點兒情理不通,即便是如今貴為驃騎將軍與益州牧督關中軍事的郭嘉,也隻是漢臣,既然是臣,有什麽名義讓一個同為漢室朝廷敕封的將軍來投靠?這不就等於是公然支持郭嘉造反嗎?

郭嘉可以捏造韓遂馬超不臣的事情作為口號來討伐他們,表麵上是為漢室鋤奸,實際上行征伐擴張之實,但郭嘉不能直接號令對方臣服,他的身份地位,都不足以名正言順。

在這樣的立場背景下,韓遂馬超可以光明正大歸順曹操,至少名義上還是大漢忠臣,曹操也能利用天子給他們封侯晉爵,反過來郭嘉給不了他們爵位,同時不管郭嘉是忠是奸,他們的下場都不見得樂觀,郭嘉歸降朝廷,他們就是臣下臣,郭嘉逐鹿中原失敗,他們是亂賊一黨,郭嘉問鼎天下,他們也肯定不是受益最大的那個群體,而跟著曹操,跟著朝廷,哪怕最終漢室滅亡了,史書上至少不會給他們留下一個罵名。

郭燁的回答讓法正心裏感到欣慰,至少郭燁沒有盲目自大地認為郭嘉如日中天的勢力是韓遂馬騰必須低頭歸順的因素。

“燁公子,既然如此,主公要收服西北,肯定要與韓遂馬超刀兵相見,那麽最不利的局麵是什麽?”

法正緩步前行,語氣柔和。

郭燁這一回也是脫口而出:“兩家聯合抵擋父親。”

“那比這個局麵稍微好一點的呢?”

“兩家互不援手,父親逐個擊破。”

“更好的局麵呢?”

“兩家內訌,父親坐收漁利。”

說到這裏,郭燁停下腳步,皺眉思索。

法正沒有繼續走,扭過頭來笑意淡淡地凝視郭燁。

過了半晌,郭燁忽然朝法正一拱手道:“與法大人一席話,我受益匪淺。不過,我想知道,如果馬超沒有將糧草扣下,那父親的計策不就失算了嗎?”

郭燁對郭嘉說過,借不借糧都成。

不借,兩家沒有糧食活下去,肯定聯合起來攻打關中,這是絕境中的殊死一搏,郭嘉隻要擋住了,便能坐等兩家消亡,但是這樣的局麵,恰恰是郭嘉要收服西北而出現最不利的情況。

如果借糧,則會讓兩家感恩戴德,有利於郭嘉逐個擊破。

這是郭燁所想到的,而他忽略的則是最好的那個局麵。

兩家自相殘殺,郭嘉坐收漁利。

法正意味深長地對郭燁說道:“燁公子,要成事者,尤其要成大事者,不可斤斤計較,主公連一城一地的得失都不放在眼中,會在乎區區糧草嗎?無往不利的是商人,主公用借糧設一個局,至少會回報一個不好不壞的局麵,而最好的回報則是現在這樣,馬超與韓遂有了間隙。”

如果上中下來形容郭嘉與郭燁這父子倆對借糧的看法,那麽顯然郭嘉是中上,而郭燁是中下。

郭燁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一副受教的模樣,不過他立馬又追問道:“法大人說韓遂與馬超起了間隙,莫非這兩家要開戰了?”

軍事上的事情,沒有人刻意告訴郭燁,他就絕不可能知道。

法正聞言一笑道:“韓遂雖得了十萬石糧,但不足以支撐他度過饑荒之危,頂多是緩一緩而已,如果韓遂不能保證治下糧草豐實,那麽他治下的百姓會去別的地方乞討,人口流失之後,他來年的收成就更少,軍隊也迫不得已必須裁減,這一係列的後續反應,主公稱之為連鎖反應,牽一發而動全身,韓遂不想坐等敗亡,就必須發動戰爭。”

郭燁頻頻點頭,嘴角露笑,給法正行禮後轉身朝軍營跑回。

法正望著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視野中,莫名一歎。

“燁公子要是晚出生十年二十年,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