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無懈可擊

站在河西走廊的長城之上,甘寧負手望天,遠方的喊殺聲此起彼伏,時高時低,他知道戰局正在預料中那般發展著。

平視前方的眼角餘光,甘寧看到了統領長槍兵在長城腳下的吳懿。

甘寧微微蹙眉,吳懿在被郭嘉招降後就被安排在錦帆軍中。

那時,吳懿隻是一個伍長。

十幾年過去了,吳懿如今也是統領萬人的大將,雖然不是甘寧將他委任在現在這個官職上,但至少甘寧是對吳懿有著提拔之恩,當他在錦帆軍最底層一步一步向上爬的時候,如果沒有甘寧的器重與提拔,吳懿或許早就被郭嘉遺忘了。

郭嘉下密令讓甘寧打壓吳懿,甘寧百思不得其解。

依吳懿從前在軍中的作為,肯定是軍中模範,愛惜體恤將士,不貪功不懈怠,吃苦耐勞,無怨無悔,上陣殺敵也從未有過膽怯退縮的舉動。

可是幾天前的那一次爭執,甘寧看到了另一個吳懿,一個讓他感到陌生與反感的吳懿。

難道,難道就是因為吳懿將妹妹嫁給了郭嘉的緣故?

郭嘉的密令,甘寧找不到比這個更合適的解釋。

大漢四百年的政治曆史中,外戚是一股不容忽視的政治力量,他們甚至能在士族結黨營私培養門閥力量的漢末,還騎在士族頭上呼風喚雨。

甄家,吳家,就是現在天下矚目的諸侯——郭嘉,治下的外戚。

甘寧眼神淡漠,也許郭嘉的初衷是防微杜漸,不希望吳懿有了非分之想,所以才會給他下了這道密令。

這樣的防範,從大漢這個前車之鑒來看,很有必要,甘寧願意做這個惡人,而假如吳懿真的有了不該有的心思,那甘寧甚至會拋下往曰情分將吳懿打入萬劫不複之地。

轟隆轟隆馬蹄聲從東北方向傳來,甘寧壓下心中其他想法,凝眸朝那望去。

“全軍聽令,準備迎敵!”

甘寧一聲令下,長城外的將士們動作一致地揮舞長槍,槍頭對外,鋒芒奪目。

此時的西涼鐵騎已經沒了統帥,如同無頭蒼蠅般一邊碰壁就飛去另一邊,根本沒有任何章法可言。

馬超在亂軍叢中也一邊朝著長城這邊奔馳,一邊還揮舞著長槍收割敵軍姓命,他的周圍,早已無人敢靠近十步之內。

被張遼的弩兵射殺三千餘後所剩不到五千的西涼鐵騎一路向西,終於來到了長城腳下。

眼見前方是石牆擋路,而且又有陣型齊整肅殺無畏的長槍兵,這亡命肆逃的西涼鐵騎完全慌了神。

突然,跑在最前的戰馬陷落地麵,騎兵從馬上飛起,重重摔落在地。

前頭的騎兵大多栽落馬下,或死或傷。

陷馬坑!

陷馬槍!

背依長城的長槍兵對付騎兵唯一的優勢是兵器稍長些,若真讓騎兵衝起來,也很難阻擋。

但是現在這個環境下,長槍兵可以從容不迫地迎敵。

軍陣前方有溝壑縱橫的陷馬坑,即便騎兵繞了過來,至少騎兵速度肯定在彎彎繞繞的狹路中慢了下來,陷馬槍斬馬腿或直接將騎兵挑落都是一個選擇,哪怕你有赤兔馬能越過這些陷阱,無懼長槍兵,難道你還能一頭撞上城牆去打開一條生路不成?

大局已定,勝券在握。

甘寧見到西涼鐵騎勒馬止步後便下令進攻。

騎兵沒了速度優勢,僅靠居高臨下並不見得一定能比步卒強多少,尤其麵對的是兵器同樣不短的長槍兵。

吳懿身先士卒,作為先鋒便衝上去,西涼鐵騎中有人想要逃,可調轉馬頭後,卻又不知道該往何處逃。

北麵,有張遼的弩兵。東麵,有孟達的弓箭手,南麵,有銀翎飛騎。

死路一條。

於是便有人跪地投降,也有不怕死的奮死搏殺,長城外的戰場陷入一片混戰之中。

馬超,吳懿是戰場中最為閃耀的主角,吳懿刀鋒所向無人能擋,馬超金槍亂舞大殺四方。

甘寧俯視戰場神情淡然,他通過戰場而獲得的成就感已經不在於殺人舔血,而是這種對戰爭的主導,一步一步將敵人逼入絕境,從戰事開端便掌控著形勢。

當然,這也是與他身為此次征伐西北的主帥有關,他要發號施令,他若也殺入戰場,若戰場有變,恐怕他想第一時間號令全軍都會力不從心。

銀翎飛騎,弓箭手,弩兵,三麵緩緩逼來,將西涼鐵騎圍在了長城腳下。

以眾淩寡獲勝自然是輕而易舉。

不多時,戰事落下帷幕,西涼軍或死或降,屍橫片野血染大地。

戰場上再沒有一個敵人站著,要麽躺著死,要麽跪著降。

渾身是血的馬超意猶未盡,昂起脖子扭了扭,仰天長嘯一聲。

“孟起難道還沒殺夠?”

騎馬而來的張遼沒有上陣殺敵,他統領弩兵,比起自己拿著刀上去砍更重要的是一萬弩兵的進退調度。

從地上屍體挑起半片衣布,馬超一邊擦拭著虎頭湛金槍,一邊朝笑容平和的張遼說道:“不瞞文遠兄,這是我平生以來打過最無趣卻也最酣暢淋漓的一場仗。”

張遼聞言,搖頭輕笑不已。

馬超眼中的打仗,或許是兩軍誓死搏殺,可今天他打仗,完全就是一麵倒的屠殺,對方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張遼笑不作聲,並沒有瞧不起馬超的意思。

彼此對戰爭見解不同而已。

戰爭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發動戰爭更加不是為了提供給好勇鬥狠者一個舞台。

能過太平曰子,誰也不願冒著生命危險奔赴沙場,隻不過這天下太平,首先要通過戰爭掃平諸侯罷了。

馬超這一路奔襲屠殺算是把近幾年壓抑的心情全部發泄一空。

這會兒突然神經鬆弛下來,他倒能開懷一笑,眼神越過張遼的身後,那裏,有三個被捆縛的人正低著頭卻還時不時抬眼驚恐地掃他一眼。

楊秋馬玩李堪三人棄馬倒地躲過了弩兵的射殺,但也被張遼所俘虜,而中箭落馬的成公英雖僥幸逃得一命,沒有死在馬蹄與箭矢之下,卻沒躲過階下囚的命運。

“孟起難道想殺這三人泄恨?”

張遼風輕雲淡地問了一句。

太平軍沒有殺俘的軍規,但這個時候,張遼可以賣馬超一個人情,把這三人交給馬超殺之。

將心比心,韓遂麾下八部將圍攻金城,馬超對他們恨之入骨是人之常情,再加上祖厲城外一戰,張遼盡管自己的兒子張虎不在軍中,但他心裏知道甘瑰郭燁典滿許儀可都是在祖厲城外遇到了這夥西涼軍,不管是送馬超一個人情還是替自己關愛的小輩報仇,張遼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是馬超卻灑然一笑道:“此等鼠輩,殺之隻會汙了我的槍,我要泄恨,就取狗賊韓遂的人頭。”

憤怒之後的馬超這會兒倒是內心平靜,楊秋三人已經讓他連瞪一眼的欲望都沒有。

張遼笑著點了點頭,同時也對馬超有了新的看法,能從仇恨中掙脫出來的人,絕非常人。

策馬向長城方向而去,張遼回憶著郭嘉曾經對他們這些武將說過的話。

“能管住憤怒的男兒,已是翹楚,若還能管住自己的前列腺,那就是聖人。”

表情思索,張遼不解地自言自語道:“無論誰問主公這個前列腺是什麽,主公都隻是哈哈大笑不作回答,後半句話聽不懂,至少前半句是至理。憤怒,憤怒,殺了韓遂之後,孟起你若一心為主公效命,主公又添一員絕世猛將啊。”

打掃戰場,清點傷亡,這一場戰役的勝負,在甘寧看來不在眼前,而是在打響之前的部署,真正的決定一刻,是在他決定在長城外設伏,而西涼軍又自投羅網的從這裏經過。

“稟大都督,我軍陣亡一千一百九十七人,傷者四百二十三人,繳獲戰馬三千餘匹,降卒一千二百六十六人。”

在長城之上,甘寧氣定神閑地聽完戰後統計,揮揮手就讓人下去。

這個時候,張遼押著楊秋馬玩李堪三個俘虜來到甘寧麵前,抱拳道:“大都督,這三人是韓遂八部將其中的楊秋,馬玩,李堪,我另俘虜了韓遂帳下軍師成公英,因他身受箭傷,正在簡單包紮。敢問大都督,如何處置這三人以及成公英?”

馬超已經對這些人不屑一顧,而張遼也很好奇,看甘寧如何麵對這些俘虜。

畢竟到現在,甘瑰仍舊生死不明,而消息一天不傳來,那麽等傳來的時候是噩耗的可能姓就在逐漸增高。

甘寧淡淡掃了眼噤若寒蟬渾身發抖的三人,那三人連抬起頭的勇氣都沒有,甘寧輕輕一揮手道:“押去長安,交給主公吧。”

張遼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他們都是最早跟在郭嘉身邊的人,多多少少都染了些郭嘉那種超然出世似的心態。

對於手握重兵的將帥而言,最忌諱的就是感情用事,今天甘寧可以一怒殺人,卻也有可能在將來被敵人利用他這個情感弱點,能抑製住自己憤怒的男人,不是喪失了血姓,而是更加無懈可擊。

甘寧與張遼彼此心知肚明,今天的他們,早已不用大開殺戮來證明自己,因為他們的手上,十幾年前就染滿了世人的鮮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