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作壁上觀

郭嘉與祝融在武場對坐閑聊著,郭盈跑過來在他郭嘉身邊拽著他的胳膊晃了晃。

“爹,什麽時候去長安玩?”

郭嘉嘴角一揚,反問:“是去玩,還是去看小九哥?”

郭盈嘴巴一撅,扭過頭去不說話,半晌不見郭嘉哄她,於是朝郭嘉做了個鬼臉就轉身跑開。

郭盈像一陣風似的氣呼呼跑出去,朝武場走來的郭瑾嚇了一跳,趕緊讓開道路閃到一邊,對郭盈這個小姑奶奶,郭瑾早就有了退避三舍的覺悟。

走上武場,郭瑾手拿一封信函,恭敬地給郭嘉和祝融行禮之後將信函雙手捧上。

“父親,戲大人讓孩兒轉交給父親這封信。”

郭嘉不多問,將信接過後打開一看。

嗬嗬嗬嗬

笑聲四溢,郭嘉看過之後就將信揚起遞給了站著的郭瑾。

“你看一看,看完之後告訴我這封信究竟有什麽內容。”

郭瑾表情疑惑之色一閃而過,隨即是無比的鄭重。

他接過信第一眼,是去看落款署名。

權!

吳侯孫權!

郭瑾知道他們一向與江東沒什麽過密的往來,畢竟兩家中間隔著一個荊州,自然沒什麽交道可打。

從頭開始閱讀,郭瑾越看,臉上也洋溢起了笑容。

信函前半部分是歌功頌德,讚美郭嘉這些年的功績,後半部分是衷心祝福,因為一個月前,吳莧產下一女,孫權便以此為由寫信恭賀一番,字裏行間還提起了兩家以往的交情,從郭嘉與孫堅到郭嘉與孫策,稱不上深重,卻也絕不是毫無瓜葛。

郭瑾朝郭嘉一拱手,垂首道:“父親,孫權這是示好父親,曹操占據河北之後,孫權寢食不安,他現在是希望父親能在江東有難時伸出援手。”

郭嘉站起身,十多歲的郭瑾個子隻到郭嘉的胸口處,郭嘉伸手壓在他的肩上,語氣柔和地說道:“瑾兒,這封信上百字,你卻看漏了一句話。”

郭嘉語重心長道:“我強,孫權弱,他自然要奉承我一番,但他的目的不是巴結我,而是讓我和曹操魚死網破。”

郭瑾低頭又打開信仔細看,最後,在末尾處才看到了一句話。

那句話相比全篇溢美之詞而言,真的很不起眼。

說長安日漸繁華,遠勝許昌,不若請天子移駕西都。

魏晉時代,有四座都城可謂聲名赫赫。

其一,大漢西都長安。

其二,大漢東都洛陽。

其三,獻帝遷都許昌。

其四,曹操稱王鄴城。

這四座都城裏麵,許昌是獻帝代表漢室的都城,而鄴城,則是曹操晉魏王後的諸侯國,這是國中之國,並不代表天下,而是封王後自我統治的象征,曹操死後,曹丕嗣位大典也是在鄴城進行。

許昌是政治象征,卻也沒有傾注曹操多少心血,而曹魏真正發展壯大後自家王爵的統治中心鄴城,才真正是下了血本在經營,當然,這是後話,在現在這個時候,帝都是許昌,許昌本是一個縣城,怎麽比得上長安和洛陽這般有底蘊?

洛陽雖然落在曹操手中,但因為要防備郭嘉,頂多是一個戰略城市,所以一直處於破敗凋敝的狀態,反倒是經過郭嘉近十年的經營恢複,長安已經是天下僅次成都的繁華之都。

孫權有意支持郭嘉迎天子去長安,明眼人就能瞧出他沒安好心,是想挑撥郭嘉和曹操發生戰爭,江東能不能坐收漁利不重要,重要的是消耗這兩個天下最為實力雄厚的梟雄。

這件事在郭嘉眼中,倒不見得需要孫權挑撥,他與曹操本就是水火不容,不管是政治立場還是個人恩怨,兩家相安無事隻是暫時的,沒有孫權的挑撥,兩家終有一天也會兵戎相見。

郭瑾有些慚愧地低下頭,捏著信函的手漸漸發緊。

郭嘉倒是輕鬆一笑道:“瑾兒,你知道為何孫權此時寫信給為父嗎?”

郭瑾抬起頭來,想不通。

孫權信裏的說辭是恭賀郭嘉得女,實際上這種事情算什麽借口?

為什麽是現在?

郭瑾又慚愧地搖了搖頭。

郭嘉攬著他的肩朝外走去,便走邊說道:“兩年前,為父收服涼州,現在,孫權料想為父積攢實力已有成效,會有動兵擴張的念頭,而恰恰此時,曹丞相欲伐烏桓,孫權不敢挑釁曹操,因為他就算把許昌攻陷,曹操率軍返回之時,就不光是收回許昌一座城。所以,這個千載難逢的戰機,孫權希望為父能夠抓住。”

跟著郭嘉朝外走的郭瑾疑惑地抬起頭,問:“父親會上孫權的當嗎?”

郭嘉伸手彈了彈他的腦門,笑道:“這也算不得是孫權在用計,曹丞相去打烏桓,的確是一個機會。”

十年休養十年生息,郭嘉很有耐心,他不急,麵對曹操吞下河北的局勢,也不心慌。

走出場外,郭嘉低頭對郭瑾說道:“你就替為父手書一封回函給孫權,怎麽寫你自己想,寫完後讓子勑過目就行。”

郭瑾領命回了自己的房間,提筆手書,一片回函一氣嗬成,寫完之後匆忙跑去拜見秦宓。

秦宓很意外郭瑾的造訪,閱過郭瑾這篇回函之後點頭微笑。

造詞華麗,通篇溢美之詞。

郭瑾這篇回函幾乎和孫權的書信如出一轍,都是讚頌對方這些年來的作為,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寫出來都是讓人看著心曠神怡的文字。

反正這是虛與委蛇,即便郭嘉真要去攻打曹操,也絕不會告訴孫權,這點兒心思,郭瑾還是能夠揣摩明白的,所以給孫權的回函,不需要表明態度,禮尚往來一般歌頌一番對方就成。

半年之後,曹操率軍北上,打算在河北過冬,在來年春天一舉越過長城征伐烏桓!

曹操去打烏桓,大本營雖然不是空虛,可也並不見得誰都趁機來犯。

但這絕對是一個天賜良機!

劉表不敢打,孫權打不過,唯獨隻有郭嘉了,他若出關東進,尤其是在曹操親征越過長城之後,那麽將會給曹操一個沉重的打擊。

不光是成都內典韋許褚張燕等等武將向郭嘉請戰,就連龐統戲誌才,以及在關中的徐庶與法正都親自連番寫信給郭嘉希望出征。

坐在益州府議事大廳的主位上,郭嘉麵無表情,堂中文東武西,戲誌才與甘寧為首,二人代表文武向郭嘉表達請戰之意。

武將們單膝跪地抱拳請命,文臣們躬身拱手,就連賈詡也支持戲誌才的提議:進攻中原。

如果要打,那麽現在開始準備,明年春天曹操從河北中部率軍進攻柳城時,就是郭嘉出關東征的最佳時機。

所以,打與不打的決策,必須現在有個定論。

閉目坐在主位上的郭嘉麵對文武一致的請戰意願,輕聲地問了一句話。

“曹操是去打誰?”

單膝跪地的武將們全都怔住,一起側目望向文臣那邊。

主公問這個是什麽意思?

打烏桓啊!

郭嘉肯定知道,但為什麽要問?武將們都不知道答案。

文臣這邊,其實不少人心理知道為什麽。

賈詡是無奈地隨大流,他不喜歡出風頭,所以文臣們都請戰,他也隻好湊個份子,若他反對,豈不是太紮眼了?

而當郭嘉問出這個問題後,賈詡就心中微微一歎。

希望,不是婦人之仁吧。

戲誌才麵露掙紮,還是一意孤行地向郭嘉說道:“主公,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不可猶豫啊。”

睜開眼睛,郭嘉麵色淡然地輕聲道:“我從未猶豫,曹操打的是烏桓,我不會在這個時候從中作梗,我與曹操之間的戰事,是漢人自家的紛爭,而曹操與蹋頓,是漢夷之間的戰爭,都退下吧,該幹什麽就各司其職。”

說完,郭嘉站起身,不理會堂中文武惋惜歎息的反應徑自離去。

郭嘉心裏很清楚他在做什麽,撇開此時他東征的勝算不談,也不管曹操究竟是出於怎樣的考量力主去打烏桓,至少他不打算在這個在曹操背後突施冷箭。

有不少人說過華夏民族喜歡內鬥,是一個擅長窩裏鬥的民族,郭嘉沒興趣標榜什麽,但在曹操打烏桓這件事上,他要表明自己的立場。

諸侯之間的戰爭,可以無所不用其極,但曹操不是去打諸侯,而是外族,是一個不斷騷擾漢民的外族,這個時候,郭嘉心裏反而是支持曹操,所以,在曹操征伐烏丸回來之前,他可以暫時放下兩家的紛爭。

這是原則問題,可以設想的是,因為袁家與烏桓的關係,曹操去征伐烏桓是解決北方的後顧之憂,這對他自身是有利,而對整個華夏民族,也有利,事情的結果是利於民族。

倘若郭嘉出關東進,曹操肯定要撤軍,那麽烏桓趁勢再進入長城以南掠奪漢民,郭嘉等同變相幫助了烏桓,不但解了他們的覆巢之危,更給他們提供了南下入侵的時機。

郭嘉現在的不作為姿態,不打算教訓別人,隻希望給他的子孫一個明示:民族利益始終高於一切。

否則,今天郭嘉可以趁著曹操征烏桓而偷襲得益,是不是將來他的子孫就可以為了擊敗敵人而出賣民族了呢?

正如郭嘉當年一意孤行剿滅南匈奴一樣,漢人自家怎麽鬥怎麽亂,是自家事,由不得外人插手,更不能無視外人趁虛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