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轉折點

說話之間,一人大步而入,正是龐統。

方紹原是想,劉備既然抹不下麵子,對劉璋下不了狠心,那便由手下們替他來做,如此一來,事後劉備就可以對劉璋訴苦:“兄弟呀,我是真不忍心對你動手,這都是我下邊那幫臣子們自作主張啊,沒辦法兄弟,木已成舟,你就安心養老吧,益州這爛攤子哥哥就替你來收拾吧。”

不過,這件事聽起來很簡單,但卻存著很大的後續風險。

做為臣子,雖然初衷是為了主公好,結局也對主公有利,但代主用權畢竟是一件極為忌諱之事,哪怕是再英明的君主,嘴上不說,心裏卻也會留下陰影,待將來江山坐穩之後會秋後算賬那也不是沒有可能。

曆史上,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方紹又豈能不知,而他之所以出了這麽一條計策,其實自己是不打算去做的,而準備忽悠別人去做。沒想到龐統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如此的話,那就正好忽悠他去做好了。

於是,方紹順勢道:“不愧是龐軍師,紹的就點小伎量逃不出你的掌握啊。說真的軍師,你可是此番入蜀的謀主,主公以下,我們唯你是從,這般天賜良機放在眼前,主公抹不下麵子去取,這個關鍵時候,隻有你出馬了。”

張鬆亦道:“方從事所言極是,當斷不斷必為其亂。主公不是以摔杯為號麽,那龐軍師便可假意與主公敬酒,裝作酒醉將杯子脫手,埋伏下的人馬自然弄不清楚是誰下的命令,到時人馬一擁而入,主公就是想退縮也不成了。”

龐統雖然也知此策之妙,但其中之不利方紹都想得到,他又焉能想不到,當下也不言語,隻是撫須怪笑。

方紹原以為他方才慷慨而入,乃是心中已有這般打算,不料這時又弄起了玄虛,似乎不大情願去當著出頭鳥,於是他便向法正使了個眼色。

法正會意,便道:“龐軍師呀,我們也知道此事有失臣下之道,但與整個益州相比,這等小節又何足道哉,以主公之寬宏大量,自然不會計較。如果我法正是主公最信任之人,這件事我自會替主公去做,可是眼下龐軍師你才是主公最信任的謀主,你去做的結果與我自是有著天壤之別,這等關乎咱們前途命運的大事,我等隻有仰仗軍師你了。”

法正這馬屁是把龐統拍到了天上去,這位奇貌不揚的鳳雛,無論在孫權帳下還是周瑜那裏,都倍受冷落,即使是在劉備手下受到了如此重用,但因為其古怪的性格,仍然難得同僚的好評。

而如今,三個智慧絕倫之士,不約而同的將希望寄於了自己身上,如此直然的表達著仰仗之心,對於受盡冷眼的龐統來說,自然是十分受用的。

龐統沉吟了半晌,嘴角一撇,又露出了那標誌性的詭異之笑,昂著頭道:“既然諸位都推舉統,那統就義不容辭了,諸位可都要小心了,待會刀光劍影的,免得傷了自己。”

幾人商議已罷,便又陸陸續續的回到了大帳之中。

這邊那劉氏兄弟二人又是幾杯下肚,兩人臉上盡是酒紅之色,略有些不勝酒力,便是各自歸位,暫且飲些茶水解酒,待休息過後再來痛飲。

酒宴的氣氛依然輕鬆而歡快,方紹等幾人坐在各自的位子上,雖然表情也是其樂融融的,但目光卻是犀利而冷肅,幾人隔著老遠不時的互使著眼色,最終,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龐統身上。

龐統暗吸了一口氣,又等了片刻,方才端起酒杯,裝作酒醉三分的樣子,搖搖晃晃的走向劉備,嘴裏邊結結巴巴道:“主公呀,若非你帶統入川,統豈能見識到劉益州這般仁義好客之主,這一杯統一定要謝主公。”

劉備似乎還沒意識到龐統別有用意,當下也將酒杯舉起,笑嗬嗬道:“若不是軍師你說季玉乃一代雄傑,勸我一定要入川來,我劉備又豈能與我這同宗好兄弟這般歡聚。這一杯咱們一起敬季玉,多謝他的盛情款待。”

那邊喝得醉熏熏的劉璋聽著高興,也舉杯笑道:“豈敢豈敢,今後咱們便是一家人了,自家人說什麽客氣話,隻要喝得痛快便好,來,滿飲此杯。”

劉璋也跟著瞎湊熱鬧,孰不知大禍便將臨頭。

看著劉備將酒飲下,看著龐統緩緩的將酒杯舉起,方紹等人一顆心跟著懸到了嗓子眼,既是興奮又是緊張的期盼著接下來將要發生之事。

果然,龐統酒杯舉起之時,身形不經意的往劉備跟前一挪,擋住了旁人的視線,而當酒杯將至嘴邊的刹那間,隻裝作是手中一滑,那酒杯順勢便往地上落去。

由於龐統擋住了劉備的眼線,這酒杯一旦落地,旁人便會誤以為是劉備的酒杯落地,暗號即下,那伏兵必是應聲而出。

這一瞬間,方紹的拳頭緊緊一握,已是準備一躍而起。

然而,意外之事發生了,就在酒杯落到一半時,劉備猛然間伸出手來,將那酒杯接住,然後,笑嗬嗬的還給了龐統。

“軍師呀,看來你是喝醉了,酒杯都差點沒拿穩呢。”

劉備的表情正常的很,似乎並未發現其中破綻,但龐統卻是愣怔了好一會,然後才反應過來,訕訕笑道:“是呀,劉益州賜給的酒太香了,統不能不醉呀。”

那邊劉璋酒已下肚,聽到這話哈哈大笑,豪然道:“這般佳釀我成都庫府中有的是,龐軍師若是喜歡,我來日便叫人再去取幾百壇來,飽管叫龐軍師喝個夠。”

“那就多謝了。”

龐統一臉感激,心裏卻頗有些心驚,布局被劉備這出人意料的舉動破壞,他一時間不知如此以應,隻得轉身準備回到座上再說。

正這時,劉備也搖搖晃晃的起身,手拉著龐統道:“軍師呀,我看你是醉了,不如陪我出去透口氣吧,待會回來咱們再與季玉喝個不醉不休。”

劉璋笑嘻嘻道:“好好好,玄德快去快回,今夜我們不醉不歸。”

於是,劉備拉著龐統晃出了大帳,拐往一邊,劉備立刻恢複了正常,除了那一臉的酒紅之外,整個人全然看不到一絲醉意。

龐統怔了一下,道:“主公原來沒有喝多。”

劉備嘿嘿一笑,道:“我的酒量沒那麽差,區區幾杯而已。我說軍師,方才你那酒杯該不會是不小心才脫手的吧。”

龐統一時啞然,看劉備這假醉的精神頭,再聽他這口氣,看來對於自己方才的舉動已是了然於心,不過,龐統卻不打算就這麽招了。

“這個嘛……當然是不小心了,統的酒量可不比主公。”

對於龐統的狡辯,劉備並未見不滿,他隻是歎了一聲,道:“軍師也休要瞞我,方才你和中正幾人進進出出,必是私下裏打算替我擔下那不義之名,你們的這份良苦用心,我劉備豈又不知。”

話到這份上,龐統再狡辯下去就沒意思了,隻得換上一副誠懇的表情,苦口婆心的說道:“我等出此下策,也皆是為主公設想呀。天賜良機就在眼前,主公若然不取,隻會冷了將士們的心呀。”

“我也知道,可是我劉備一輩子都沒做過什麽不義之事,現下一夜之間斬殺同宗,詐奪其業,先不論別人怎麽看待,我自己心中就難以轉過這個彎呀。”

劉備一副為難之色,看得出來,他的內心正在經曆著一次巨大的轉變,過程是痛苦的,但若能順利轉過去,前途便將是一片光明。

這個時候,跟隨而出的方紹便走了上去,他是親耳聽到了劉備這一番話,心中也頗有感觸。

龐統被劉備的猶豫不決搞得似乎也有點不耐煩了,他隻得向中正一招手,道:“中正你來的正好,你好好勸勸主公吧。”

與劉備相處了這麽多年,方紹深知,劉備並非至仁至義的聖人,因為聖人眼中隻有名而無利,劉備苦苦鬥爭了大半輩子,又豈能隻為一個仁義的空名。

隻是從徐州到荊州,一路走來,他一直把仁義當作行事的準則,久而久之,形成了一種思維上的慣性,這種巨大的慣性,就像是一個人行了一輩子的詐,你突然讓他去行仁義,想要解除又談何容易。

方紹很理解劉備現在這種,糾結於名與利之間的痛苦心情,但是,即使理解,他也必須無情的批判。

“主公手握大半個荊州,卻隻能苦苦聚出區區數萬兵馬,究其原因,自然是荊州曆經戰火,人民死傷,田園凋敝,所以荊州如今所能做的,僅僅隻是自保而已。如此,則助主公北向與曹操爭奪天下的,唯有益州一地,然則主公若是放棄此不戰而勝的天賜良機,則將來必然要與劉璋兵戎相見,到時戰火燒過之處,益州必然又是一片疲敝。而那時,主公雖得益州,卻又不得不休養生息,寶貴的時間就這樣流逝,當益州恢複生機之時,北方已皆定,而以一州之力與整個北方抗衡,主公以為取勝之機能有多少呢?”

劉備的神情漸漸平靜下來,眉宇之中那糾結的神色似乎因方紹這一席話而削弱不少。

方紹見機,便斷然道:“總之,主公若想爭天下,則必當暫時放下仁義所累。若隻想割據一方,三分天下的話,那以主公之能,這益州即使不用詐力也可堂堂正正的武力奪取,也便不用這麽煩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