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虞娘嚇得往後一腿,腳下立即被古錢灼傷,陳挽風卻突然靈光乍現,暗惱自己怎麽慌亂了,一味的去除那些銅錢,卻不知變通,他立即爬起來張開雙手,大聲道:“跳到我身上!”
他想虞娘跳到他身上,再把她抱出古錢陣,這主意雖然好,卻仍是晚了,虞娘還未來得及跳過來,流火彈就射-中了她,引燃了她的衣裳,整個人(屍)燒了起來。
虞娘痛苦的在地上打滾,顧不上被古錢灼傷,隻求滅火,可這火卻不熄滅,陳挽風聽到她的慘叫,眼看她要被燒死,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不行!這絕對不行!
陳挽風怒目圓睜,絕不接受眼前發生的事,他雙手狠狠的揪著自己的頭發,就像是想要揪出一個可用的法子,眼睛又在四下裏瞄,突然,他發現不遠處就有一口井!
這李鎮的菜市口卻有一口老井,陳挽風衝過去要打水滅火,他的心思太明了,在場的鎮民見他這樣,衝過去將他按倒在地,陳挽風被按在地上,眼睜睜的看著虞娘在火中掙紮。
陳挽風的手握成拳,狠狠捶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大喊:“虞娘——”
一人一屍正經生離死別,謝燕九卻不放在心上,隻在一旁冷笑等待結束,突然,他感到臉頰一點星涼,便一愣,抬手一摸,指尖赫然有點濕潤。
他仰頭看去,一星一星的水滴從天上落了下來,這怎麽回事?這種時候,天空中竟然下起了雨?!
謝燕九愕然,又發現,本漆黑的夜幕已經開始微微放亮,原來不知不覺一夜已經結束,天亮了。
天亮時分,突降大雨,虞娘倒在地上,身上的火被雨水澆滅了,她雖然受了一番大苦,可是自火滅之後,身上的傷口也開始了慢慢愈合,那涼冰冰的雨水打在她身上,讓身上被古錢灼傷的地方也不再那麽痛了。
虞娘慢慢的爬著,終於爬出了古錢陣,她一爬出古錢陣,就看到麵前出現了一雙男人的腳。
虞娘在雨中眯著眼睛,順著這雙腳往上看,就看到謝燕九也正低著頭看她,他的目光從不解轉變為了驚訝。
虞娘身上燒焦了,連頭發也都燒沒了,可就在謝燕九眼皮下,她的傷口慢慢愈合,長發緩緩長出,雨水衝刷掉了她臉上身上的髒汙,謝燕九便看清楚了她的樣貌。
之前陳挽風怕她不夠嚇人,要她臉上塗粉,再畫一張血盆大口,加上夜晚視野不佳,故而謝燕九便沒有看清楚她的真麵目,現在視野明朗起來,一切又都在雨水的衝刷下變得幹淨。虞娘仰頭望著謝燕九,眼中透著恐懼,同時謝燕九居高臨下,漸漸也看清楚了她的長相,那一刻,他仿佛被閃電擊中了一般,瞪著那張小臉,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幕——
一個跟虞娘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被人抗在肩上塞進馬車裏,她掙紮著從馬車的門簾裏探出頭來,一手扒在框上,一手向他遙遙的伸出來,哭喊著:“哥哥,哥哥……”
謝燕九的妹妹謝燕舞便是在一個雨天裏被強行帶走的,他去晚了一步,在雨中追著馬車追了好久,最終被丟下了,兄妹倆從此再也沒有相見過,時至今日,已經有五年。
謝燕九是個狠心的冷麵郎君,唯獨卻對妹妹謝燕舞牽腸掛肚,偏偏虞娘的模樣輪廓,與他妹妹小時候有幾分相似。
或許這便是天意,老天一場雨,救了這個僵屍,又讓他看到她長得跟自己的妹妹相似,謝燕九暗歎著,再看虞娘,見她的衣服都燒毀了,隻殘存一些黑糊糊的碎布片黏在身上,雨水一衝之後,現出了衣不蔽體的模樣,他眉頭一皺,脫下外袍將她蓋住。
虞娘感覺好些了,裹著謝燕九的衣服艱難的站了起來,她疑惑的看著眼前的人,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表現出了一絲善意。
謝燕九仍舊是看著她,但這一次他注意到虞娘那雙晦暗的眼睛,更加吃驚,暗道:“居然是隻屍妖?”
這世上的僵屍也分三六九等,最低等的僵屍猶如禽獸,毫無理智,俱是瞳孔散盡,兩眼發白。僵屍的道行越深,雙眼便越是聚神色烏,虞娘這樣的眼睛對於普通人而言算是晦暗無光,可若是按照僵屍的標準來說,已經是僵屍中的極品,屍妖的級別了。
虞娘受了這麽多苦,全拜眼前之人所賜,雖然奇怪這人舉止反常,卻沒有放下警惕心,她見謝燕九失神,突然目光一斂,伸出一隻爪子向謝燕九狠狠抓去。
陳挽風被人扣押,在場除了這人誰也攔不住她,她自然想偷襲了謝燕九再帶陳挽風逃走。
卻不知怎麽,她還沒碰著謝燕九,就被一捆牛筋繩給套住了,下手的正是謝燕九。他現在已經回神了,而捆住虞娘的便是捆屍繩,這種繩韌性極強,便是再厲害的僵屍也掙脫不了。
謝燕九捆住了虞娘,抬腿一踢,正中了她的膝蓋彎,虞娘重心一歪,立即倒在了地上,謝燕九踩在她的後背上,使她不能動彈,然後扭過頭對李員外等人道:“李員外,各位老爺,這隻僵屍以及被在下降服了,不過……在下改了主意,我不要銀子了,你就將這隻僵屍給我吧。”
謝燕九說了謊,之前說自己是什麽桐山什麽天元觀主清虛真人門下俱是騙人的,不過是為了胡謅一個讓人信服的身份罷了,他自有一番來曆,卻絕非名門正派,從他對付虞娘的招數來說,不難看出,他對僵屍十分了解,也深諳養屍之道。
平常人若能驅使僵屍效力,確實事半功倍,他以前嫌棄僵屍愚蠢肮髒,所以也沒養過,可今天竟然遇見了一隻小屍妖,尤其容貌與妹妹相似,不由動了心思。
這隻小屍妖在那個假天師手中,簡直暴殄天物,十分的能力不過發揮了三分,他自信若是自己來養,假以時日定會成為非常厲害的屍王。
因為下雨,在場部分人躲在了屋簷下,還有部分人正在淋雨,而李員外和幾個鎮上有頭有臉的人則早有下人為他們找來了雨傘,撐著雨傘為他們遮雨。
李員外等人見到僵屍被捆住了,都鬆了一口氣,又聽到謝燕九說話,還以為因為雨聲幹擾才聽錯了,不由走過來了幾步,問道:“你說什麽?”
謝燕九便再說了一遍。
李員外聽了,臉色當場就不好起來,轉身和其他老爺們商量,然後大家一致決定,不要在外麵淋雨說,先將僵屍捆起來擱在一邊,大家去換件幹衣裳,然後到祠堂去商量一下這事該怎麽辦。
於是,虞娘被用數根大鐵鏈栓在了外麵,謝燕九、李員外、李家的族長以及各位大老爺們,換了幹淨衣裳先後進了李家祠堂,而陳挽風都被人捆了起來,也帶進了祠堂。
這李鎮,說起來是個小鎮,實際上都沾著點兒親故,大多是李氏的本家旁支,偶有兩戶散戶,也不成氣候,故而這鎮子上若商議起事情來,多半還是去祠堂找族長做主,所以族長也兼了一點鎮長的意思。
謝燕九改變了主意,寧可要僵屍也不要錢,可族長和幾個大戶老爺們商量了之後,卻寧可給他錢,也不肯給他僵屍。
陳挽風之前欺騙他們,使他們受了驚嚇又落了麵子,這回兒既恨陳挽風,又恨這隻僵屍。再者,謝燕九之前將話說明了,僵屍沒有魂魄,不入輪回,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放火燒成灰,現在他突然改變主意,也無法自圓其說,難道要說自己突然想養僵屍不成?
以李鎮上的人對養屍人的痛恨,若是知道謝燕九打算養屍,怕是更加不肯了。
最後說來說去,李鎮的人索性將陳挽風準備帶走的包袱找來,從他騙得的銀子裏分出四百兩給謝燕九,用來感謝他除去僵屍,四百兩比他們之前談好的價錢多了足足一百兩。
李家族長還道,僵屍這等邪物,若不趕緊燒死,萬一被別的養屍人得了,隻怕會犯下更大的惡行,所以為了以防萬一,錢可以多給他,但僵屍是決計不能放過的,未免夜長夢多,現在隻等天晴之後,在場子上架起火堆將她燒死。
族長一番話,引了在場眾人的認同,謝燕九見大家態度堅決,心中又是懊惱又是惋惜,不過他並不是執拗之人,且李鎮人多勢眾,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就歇下了心思,掂量了一下包袱裏的銀子,打算等天氣晴了自行離去,也不想看僵屍被燒死的場麵了。
李鎮的人解決了謝燕九的報酬問題和僵屍的處置問題,接下來就開始商量該怎麽處罰陳挽風了。
陳挽風詐騙錢財,雖然人人憤恨,不過因他最終失敗以及並未造成人員傷亡,所以罪不至死,但死罪能免,活罪難逃,大家罰他到李員外家去做苦力,修補房屋。
是了,他養的僵屍掀翻了李員外家的屋頂,造成的一切財產損失當然要算到他頭上,因他一窮二白沒什麽錢財,索性就用苦力償還。
從這一點上說,李鎮的人還算宅心仁厚,判得句句在理,並沒有私下泄憤。
陳挽風被綁在祠堂的院子裏,聽到裏麵的判決,心裏頭也是後悔不已,隻怪自己貪財,斷送了虞娘的性命,想到難過之處,不禁嗚嗚的哭了出來。
陳挽風騙財的確不該,不過他少時家道中落,失去了雙親,流落江湖又無一技之長,慢慢的便養成了好撈偏門的惡習。
尤其是他又收留了虞娘,虞娘雖然有時也能自行獵捕一些小動物進食,可她人小食量大,常常是饑一餐飽一餐,除了補貼她的飲食之外,她穿的用的住的又有哪一項不是陳挽風掏錢?每每她身份差點暴露的時候,也是他幫她掩飾過關。
若是虞娘肯躲到深山老林當野獸,當然不用麵對這些,可她既然不願意去深山裏,而想跟著陳挽風,無形之中便是增加了陳挽風的負擔。
虞娘現在還能像個人而非野獸,到底多虧了陳挽風,陳挽風受她的拖累,竟也無怨無悔,實屬難得,所以以他的實際情況來說,改過自新很難,誤入歧途更易。
雨停了,謝燕九先行一步,從祠堂走出來的時候聽到有抽泣聲傳來,再一看是陳挽風被綁縛著,縮在屋簷下流淚,鬼使神差的就慢了一步。
陳挽風見到他出來,真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縱然難過,也不再哭了,隻紅著眼睛死死瞪著這個仇人。
謝燕九不以為意,當他走過陳挽風身邊的時候,身上卻掉落了一根細細的小鐵簽。陳挽風正盯著謝燕九,他瞥見那根鐵簽掉落,不由一愣,他很小就出來混生活,什麽事爛事沒幹過?故而一眼就認出了,那個鐵簽是個開鎖的用物!
謝燕九離去了,望著他的背影,陳挽風聽到裏麵又有人要出來了,趕緊倒過去將鐵簽用身體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