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道是南宮莊主殺人害命,卻為何沒有防備老劉頭和趙總管?這事是解釋得通的。
一莊之主凡事不可能親力親為,有些事情總需要人來打點,既然有人聽他命行事,自然就會探究他的想法,比如他要這些東西做什麽用,他想要幹嘛,他為什麽這麽幹,久而久之,便會有人心中起疑,不獨趙總管一人如此。
不過南宮莊主真不害怕他們中有人察覺了自己,如果有人察覺,也隻會令他更加的肆無忌憚,對於他而言,這些人是他的奴仆,他想要叫他們生就生,想要叫他們死就死,曾經有幾人受不了恐懼而逃出了南宮山莊,結果屍體全都被開膛破肚送回來了,衙門說,這是野獸幹的,但莊上的明眼人都知道,事情未必如此,隻是都不敢說。
殺雞儆猴的效果是顯著的,見到逃出去一個便死一個,莊上的下人漸漸也都不敢逃走了,他們後來發現,待在莊子裏比外頭安全,也就裝作無知無覺一樣繼續留在山莊裏效命。
其實整個山莊最無辜的人是南宮小姐,下人之間尚且不敢亂傳閑話,怕惹火燒身,則更加沒有人敢通報到小姐以及她院子裏的人跟前了,所以南宮小姐恐怕還不知道父親起了異變,隻一味的聽之任之。
既然南宮山莊的人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為何趙總管又不直接跟陳挽風說破,非得弄這一連番的玄虛呢?隻因莊主畢竟是他的主子,且又害了這麽多人,他心裏實在也怕,萬一這事兒走漏了風聲並失敗了,他免不了被秋後算賬。
故而,若陳挽風自己發現了,就跟他沒關係了。可惜他急於求成,到底錯估了陳挽風。
陳挽風低著頭,看著老劉頭把骨頭撿回框裏,心道:……一會兒晚飯有肉吃嗎?
果子不管飽啊~
正在這二人默不作聲之際,小門外進來了一人,陳挽風還在惦念著晚飯尚未察覺到,趙總管就已經看到了他,衝著那人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這時候老劉頭已經裝好了框子,挑著擔子離開了,而那人也走得更近了。
趙總管見他走近了,收斂了表情,禮貌客氣的道:“謝公子,出來散步麽?前頭宴席可要快開始了。”
原來這人也是來選上門女婿的人之一,因他相貌身材氣質俱佳,故而才在趙總管這裏留下了印象。
“不忙,屋裏待著有些悶,故而出來走走。”謝公子道。
陳挽風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心裏頭已有異樣之感,但因趙總管說要開宴了,隻顧著高興也就沒有細想,直接轉過身來,喜笑顏開的打算去赴宴。
結果一扭頭,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說好的謝公子呢?怎麽一轉身就變成了謝燕九!這廝是公子氣質麽,趙總管你睜大眼睛看清楚,公子這種弱柳扶風的稱謂也是能隨便套在一個壯漢身上的麽!
謝燕九見到陳挽風,也驚訝了一下,這兩人都沒想到會這麽快見到對方,而且兩個人都變了一副樣貌。
南宮山莊的招婿告示貼在路邊三天,不光引來了陳挽風,也引來了謝燕九,謝燕九在李鎮輕輕鬆鬆賺了四百兩銀子之後,立馬換了一套行頭,鳥槍換炮,布衣變錦袍,難怪趙總管見到他要喊公子。而陳挽風也換了一套據說是南宮世家表公子的舊衣,於是大家都一副人模狗樣,彼此出乎對方的意料之外。
更讓人意外的是,趙總管本站在陳挽風的對麵,他一轉身,就變成站他身後了,所以沒有見到陳挽風的表情,而謝燕九的表情又有那麽點隱晦,他一時沒有察覺出不妥,便上前引見這二人認識,他說:“這位是蔚縣來的謝公子謝燕九,這位是桐?山?天?元?觀?主?清?虛?真?人?門?下?記?名?弟?子陳挽風陳小哥兒。”
趙總管的語氣絕沒有絲毫的意味深長,不過聽在陳挽風耳朵裏就是如上效果,頓時,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謝燕九的臉色也變得十分古怪莫名,日前在李鎮,他就是這麽對眾人介紹自己的,不想一轉眼,陳挽風就拾了他的牙慧。
若謝燕九真的是什麽清虛真人的弟子,這會兒怕是要跳出來維護師門名譽了,可這一套說辭不過是他自己編的,故而……他和陳挽風望著對方傻怔了片刻,他突然嗤笑一聲,竟也不揭穿這位“同門”,在尷尬萬分的陳師弟注視下,憋著笑就自行離去了。
他二人一前一後的離開李鎮,沒成想走了同一個方向,也一前一後的趕上了南宮山莊的招親,如今兩人相遇,一個是貪財之徒,一個更是貪財之徒,相互都明白了對方的目的,都沒什麽好說了,謝燕九沒有拆穿陳挽風,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趙總管見他招呼都不打一聲便走了,自然暗暗腹誹這人無禮,然後回身宛若接待上賓一般,小心翼翼的領著被嚇得魂不守舍的陳挽風去了宴會。
等到了前廳的時候,宴會尚未開始,可賓客都已經到得差不多了,這些人裏頭三教九流都有,看上去人品頗為參差不齊。
謝燕九早一步到,坐在了大廳正中間的位置,陳挽風為了避開他,則坐在了不起眼的角落。
幹坐未免無聊,同桌的人都開始相互介紹,互說了一會兒話之後,陳挽風又聽到了一個故事,有人說聽聞外麵傳言,南宮家的小姐被狐狸精附了體,最喜采陽補陰,所以南宮世家才廣選女婿,若是有人被看南宮小姐看中做了夫妻,不到半夜就會精-盡-人亡,故而本地人都不敢來了。
說話的人是個外鄉人,其實並不相信這些風言風語,這會兒說出來不過是為了嚇唬競爭對手。
果然有人識破了他的伎倆,笑道:“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這位兄台若是怕了,可先行離去我等絕不阻攔。”
還有人道:“就是啊,你看這南宮山莊這樣的金碧輝煌,莫說是狐狸精了,就是母夜叉俺都不怕。”
那人自己也笑,道:“不過是外麵的風言風語而已,各位不信,在下當然也不信,何況狐狸精最是銷魂,有生之年若能遇見一隻銷魂蝕骨的狐狸精,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嘿嘿。”
最後嘿嘿的兩聲,頗有些男人心照不宣的意思了。
南宮山莊行事古怪,許多人被富貴迷了眼睛,明知不妥卻也不深究,而那邊的謝燕九特聽到了類似的話題,捏著酒杯沉吟不語,好似在思考什麽。
反觀陳挽風,見到酒菜上來了,眼睛都綠了,什麽都不顧得了狼吞虎咽起來。
酒菜都上來了,南宮家的主人自然也來了 ,隻聽門外一聲通報:“莊主到——”
接著一個年約四十多歲,穿著紫色錦袍,相貌端正的白臉男子就走了進來,在家丁的簇擁下上的主位。
大家見到主人家來了,也都禮貌的站了起來相迎。
白臉男子入座之後,揮了揮手,跟他一起進來的趙總管便站了出來,請眾人入座,然後代表莊主感謝大家前來參加南宮山莊的公開選婿,希望都不要拘束,盡情享用。
其他人隻當南宮莊主令總管傳話是因為上?流?社?會?的?遊?戲?規?則,所以也不以為意,聽完之後說了幾句感謝莊主盛情款待之類場麵上的話,也就入座吃了起來。
大家不吃的時候,陳挽風馬不停歇的在吃,可是一旦大家都開動了,他反而不吃了,隻望著主座上的南宮莊主呆住了,因為他看到南宮莊主臉上的那一團散不去的屍氣。
屍氣不止是一種氣味,也是一種麵相,活人不論再醜,臉上都有一股生機,而這種生機死人是決計不會有的。陳挽風此刻從莊主的臉上,就看不出絲毫的生機。
搞了半天,趙總管媚眼做給瞎子看,弄了一番暗示他沒弄懂,他倒是看了南宮莊主一眼就全明白了。
南宮莊主感覺到了一股不善的視線,他眼睛動了動,最後目光盯到了大廳中央的謝燕九身上。
謝燕九見自己引起了南宮莊主的主意,含笑抬手將手中的酒杯舉了舉,然後挽袖緩緩將酒液潑在了地上。
這是酒祭,是給死人喝的。顯然謝燕九也看出南宮莊主死了多時了,現下眾人麵前的不過是一具僵屍,而且還是一隻屍妖。
謝燕九來南宮山莊的目的並非是為了當上門女婿,而是因為聽到了這一帶種種的謠傳,判斷出了南宮山莊裏可能出了什麽變故,故而前來一探究竟,眼下發現了這隻屍妖,頓時又起了別樣心思,他上次沒能收服虞娘,略有遺憾,這回便想要再收服一隻更加厲害的屍妖,聊作慰籍。
謝燕九的酒祭行為讓南宮莊主感到了挑釁,目光死死的盯著他,相互對峙起來。
正在此時,隻聽外麵又傳來通報聲:“小姐到——”
立在主座之下的趙總管皺了皺眉,為了怕惹怒僵屍莊主不敢表現太過,隻目光中流露了些許憐憫。
除了謝燕九和僵屍莊主還有陳挽風,其他人的目光都看向大門,隻見大門外,有一懷抱琵琶,麵帶白紗的窈窕美人踏著夜色緩緩而來。
但見她一身白衣,身姿聘婷,一頭青絲垂在耳邊隻用銀釵盤了一個垂髻,全身再無半點裝飾,卻自有一股我見猶憐的風韻,尤其白紗之外的一雙眉眼極是惹人,柳眉如煙,微微蹙起,目色含水,令人憐愛。
南宮小姐還在孝期,故而一身白衣未換,連自己的臉都用麵紗遮住了,可見雖然不能不從父命招婿,心底卻還是不滿的。不過這般姿容,雖不得見其容貌,僅從嬌嬈的身材上看,定然就不是俗物,且男人本賤,越是不讓他們看臉,他們就越是心心念念移不開眼。
謝燕九和僵屍莊主在互望,陳挽風在偷偷觀察他倆,待到南宮小姐進來之後,他隨意往她身上看了一眼,馬上就移不開眼了。
陳挽風今年十九,正是年少慕色的年紀,乍一見這般美麗的女子,自然就迷倒了。
南宮小姐來了,僵屍莊主就停止了和謝燕九的對峙,南宮小姐懷抱琵琶對自己的父親行禮,待到僵屍莊主點頭之後,方才起身。
這時趙總管又道:“……莊主命我家小姐為大家獻藝。”說完就有丫鬟搬來凳子,給南宮小姐坐下。
南宮小姐不甘不願的坐下,抱著琵琶撥弄了兩指,未成曲調,隻是試了試音。
難怪南宮小姐如此委屈,連一句話都不願意說,她本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家閨秀,閑時不過習些技藝怡情,怎會想到自己的父親有一天性情大變,不止是孝期未滿公然為她選夫,而且要她如歌伎一般當著一群男人的麵彈琵琶。
僵屍莊主已經是一隻屍妖了,人性十分淡薄,但智力尚存,對鮮血的渴望又勝過一切,他不在乎南宮小姐的名聲,為她招婿的目的,不過是為了讓獵物自動送上門,如今南宮山莊的名氣大跌,關於南宮小姐的傳聞四起,來招婿的男子越來越少,故而才讓女兒拋頭露麵,為的就是將她的豔名傳播出去,引男子競相追逐,自投羅網。
南宮小姐盼著快快彈完一曲,速速離去,不想才撥了兩聲,她的莊主父親就道:“麵紗……摘掉。”
這是莊主進來後說的第一句話,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受了風寒一樣低沉嘶啞,其他人猜測,原來是莊主因為受了風寒才不肯輕易開口啊。
然而比起莊主的聲音,大家更感興趣的是南宮小姐的容貌,聽到莊主叫他摘掉麵紗,正是眾望所歸,所有人盯著她,惟願她快把臉露出來給大家看一看。
南宮小姐聞言一愣,眼眶立即濕了,卻不敢違背父命,伸手緩緩摘掉了麵紗,待到大家看清楚了她的容貌,不由心中暗讚,果真是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啊!
南宮小姐生著一張鵝蛋臉,麵容白皙如脂,不施粉黛更加清麗脫俗,正所謂俏不俏,一身孝,她本生得十分標誌,這一身素衣令她更加十二分的動人,那廂陳挽風見她神色委屈,眼裏有淚,簡直心都替她疼了。連謝燕九這走南闖北見慣了世麵的人,見了她也起了憐歎之意。
南宮小姐原本要彈的是《鳳求凰》,臨陣改了一曲《怨東風》,因情起意,曲音令人動容,兼之速求離去,指法稍快,在苦怨的調子裏竟然多了一絲的剛烈,一曲罷,餘音繞梁,眾人尚未回神之際,她便起身離去了。
她來無一言,去無一語,這一走,陳挽風坐不住了,因他坐的位置偏遠,也跟著悄悄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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