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係(是)怎麽回係(是)?”陳挽風僵著舌頭道。

霧氣越來越濃,給人極不好的預感,好似將會有什麽大事發生。

謝燕九沉吟了片刻,道:“事情恐怕會很糟,一旦這霧氣濃到了一定程度,我們可能將再也離不開這裏了。”

“什嘛(麽)?說清楚!哎呦——”陳挽風大驚之下,說話不小心把舌頭動很了,又痛了起來。

“這霧氣實際上是一種結界,它在吞噬我們,一旦全黑了,我們就再也出不去了,將會永遠困在黑暗中,直到……永遠!”謝燕九絕非危言聳聽,他聽聞過類似的傳說,隻是他不能對其他人解釋自己是如何知道的。

施法的人是謝燕九的師弟聶鳳,同門之間相互總有些熟悉,故而謝燕九也有些隱約的猜測,隻是不能肯定。

“你腫麽茲道(你怎麽知道)?”陳挽風果然追問,可惜謝燕九不肯說了。

謝燕九絞盡腦汁的在想,這個結界一旦成型就無法挽回了,該怎麽破?!

正在糾結之際,他們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帶著哭腔的呼聲:“有,有人麽?”

謝燕九、陳挽風和虞娘一回頭,就看到黑暗中一點隱隱約約的微弱光亮在慢慢靠近,等到那個光亮近到了跟前才發現,竟然是南宮小姐提著一盞燈籠來了。

那南宮小姐也是朝著亮光找過來的,待看清楚了他們,立即破涕為笑,道:“我可算找到你們了,嗚嗚。”說了沒兩句又哭了起來。

陳挽風一見南宮小姐,身子骨早酥透了,再聽她哭出聲,立馬上前要去扶她,可那南宮小姐眼裏根本看不到別人,哭著投進了謝燕九懷裏,哭訴道:“我在自己屋裏等了很久,天突然黑了,我怕極了,便出來找你們,又和青菱走散了,嚇死人家了,嗚嗚。”

陳挽風張開手僵在那裏,看著心上人投入別人的懷裏,心中不是滋味,隻好訕訕的收回手。

虞娘看到陳挽風的舉動很不齒,又見南宮小姐投入謝燕九的懷裏,對她竟起了幾分好感,心道,這姑娘的眼睛到底沒給蛤蟆糊住。

謝燕九詫異的低頭看著嚶嚶哭泣的南宮小姐,突然臉色一變,將她推開!

這時,陳挽風和虞娘看到,南宮小姐的手上竟然有一隻蟲!

那隻蟲本是要鑽進謝燕九的皮肉裏,偏偏他突然將南宮小姐推開,那蟲性子貪食,轉而攀住南宮小姐的手,南宮小姐臉色大變,急忙揮舞著手臂想將之甩開,但又死活甩不開,最後那蟲便鑽進了她自己的肉裏,南宮小姐驚慌失措下,丟了另一隻手上的燈籠,舉著這隻手慘絕人寰的尖叫起來:“啊——”

奇怪的是,她的尖叫聲不再清脆溫柔,而是低沉得宛若男聲!

“謝、行、九!”聶鳳怒極攻心道,跟著身體一僵,倒在了地上。

如謝燕九所料,一旦這個地方的黑霧濃厚到一定程度,所有人將會被拖入結界之中,而施法者聶鳳也在其中,所以他必須在那之前殺死謝燕九,然後解開咒法離開。

若隻有謝燕九一個人,在法器失效的情況下,決計是無法單靠武力對付這麽多僵屍加上一個變異屍妖的,可恨的是陳挽風和他的小屍妖壞了事。

聶鳳雖然料到了黑霧也將提高小屍妖,但僵屍莊主畢竟才是最大的得益者,他也隻能放手一搏。沒想到諷刺的是,謝燕九、小屍妖都抵擋不住的僵屍莊主,結果卻毀在了陳挽風的一口血上。

聶鳳氣得幾乎嘔血,隻好再次妝扮成南宮小姐,親手來殺謝燕九。

而謝燕九也不是省油的燈,當天空暗下來的時候,他就猜到這山莊另有高人,他之前跟著那些求親者進了大屋,就是為了排除嫌疑者。他們之前一直在一起,如果施法的人在裏麵,他一定會在天黑前偷偷找借口離開,所以他才進去打聽一下之前有沒有人離開過。

因此當南宮小姐突然冒出來,他自然就覺得有些可疑,見“她”賴在自己懷裏,疑心就更重了,於是立即將“她”推開。在他推開聶鳳的時候,聶鳳已經捏破了蟲丸,毒蟲出來沒有順利的鑽進謝燕九的肉裏,轉而鑽進了他自己體-內,這是不是叫自作孽不可活?

聶鳳的小身板打是打不過謝燕九的,在黑霧中,除了被他控製的僵屍莊主之外,他自己其他的法術也失效了,所以為了能夠一招斃命,他選的這蟲丸裏的千淬毒蟲,那也是見血封喉的主兒。

見血封喉……

聶鳳捂著自己的喉嚨,氣息越來越短,而謝燕九走到他身邊,剝下南宮小姐的“臉皮”,就看到了自己師弟聶鳳那張比真正的南宮小姐更加風華絕代的臉。

男人的長相再俊俏,畢竟和女人是有區別的,當看清楚他的臉,陳挽風已經傻了,而虞娘也愣了。

陳挽風心理活動是:男人?女人?這是男人?還是女人?

虞娘的心理活動是:這人真俊美啊。

在女人、女僵屍,女屍妖等一切雌性生物眼裏,俊美等於仇恨度減半是鐵一般的事實。

謝燕九看到是聶鳳的時候,就明白這一切的事情了,此刻聶鳳喘著粗氣,一張蒼白的俊臉上浮現十分古怪的表情,最後一掃先前的陰霾,竟然樂不可支的笑了起來:“嗬……沒想到會是這樣……師哥。”

是啊,誰能想到呢,最後竟然是這樣的結果,實在太諷刺了。

他這如釋重負的一笑,看在虞娘眼裏,簡直覺得就好像有一抹光穿透了這濃重的黑霧,太好看了,虞娘直愣愣的盯著他,差點忘記他有多歹毒了。

而陳挽風心情頗為複雜,一會兒盯著聶鳳,一會兒盯著謝燕九,心有不甘的想:師哥?這人竟然是謝燕九的師……弟或者師妹?他到底是男扮女裝還是女扮男裝啊?

“我也沒想到會這樣。”謝燕九早就習慣了聶鳳的長相,對他如平常人一樣。他既然親眼看到毒蟲鑽進了聶鳳的肉裏,便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心裏鬆了口氣的同時,免不了也有些說不清楚的難過。

“師哥……”聶鳳紅著眼,看著謝燕九,嘶啞著聲音道:“……我害怕……我,我不想死……”

謝燕九的反應實在叫人意外,他聽了聶鳳略帶哭腔的話,居然伸手托起他,讓他能離開冰冷的地麵,靠在自己懷裏,並安慰道:“我知道,沒事的,我在這裏陪你。”

聶鳳喘得更厲害了,他一隻手抓住謝燕九的衣襟,另一隻手鬆開,手心裏滾落了另外一枚沒有捏碎的備用蟲丸。他靠在謝燕九懷裏,身體越來越麻痹,心中慶幸的隻是,他死的時候,並非孤身一人。

“小心……二師姐……”聶鳳知道時間不多了,警告道:“千萬,別讓她找到你……”

謝燕九一聽便明白了,難怪聶鳳會躲到南宮山莊,把自己藏得這麽深,原來是二師姐找過他,看他這副嚇壞的模樣,必然發生過什麽事。

“……還有,去我屋裏,師,師哥,快去……”聶鳳拚盡全力,最後一句話還沒說完,就斷氣了。

謝燕九抱著他的屍體,兔死狐悲,無限淒涼。

在黑暗壓抑的霧氣之中,一個魁梧英氣的男子單膝跪地,將另一名俊美無方的青年男子的屍體抱在懷中,凝聚在空氣中的,是比那黑霧更叫人窒息的傷感,突然,一向寡言少語的虞娘居然開口了,問道:“他,是你的,情人嗎?”

“……”謝燕九足足愣了幾秒,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不,他是我的師弟聶鳳。”

原來,真是男的啊,得到確定答案的陳挽風悲從中來,突然懂了自古初戀最痛的道理。

真是糾結的師門關係啊,虞娘也心道,可惜了一個這麽出眾的男子,一出場就死了,作孽啊。

的確有夠糾結,明明是你死我活的仇人,最後卻居然弄得這麽煽情,聶鳳處心積慮就是為了殺死謝燕九,最後卻死在了他懷裏,還無半絲怨恨,這其中錯綜複雜,若非當事人又如何能明白呢。

說到底,謝燕九也好,聶鳳也好,他們並不真的憎恨對方,隻是橫在他們中間的,是一場隻有你死我才能活下去的遊戲。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聶鳳都要死了,心結自然解開了,否則他便不會鬆開第二枚備用蟲丸,而是拉著謝燕九同歸於盡了。不過,同歸於盡又有什麽好處呢,還不是白白便宜了其他的師兄師姐而已。

同樣的道理,謝燕九也不會怪聶鳳,若是易地而處,他也不會手下留情,故而聶鳳瀕死,他在鬆了一口氣之餘,也的確很難過,畢竟他們曾一起長大,今日之聶鳳,未必不是他日之謝燕九。

這其中種種感受,真不是一兩句話能夠道盡的。

謝燕九抱起聶鳳的屍體,抬腳就走。

“氣(去)哪?”陳挽風追了上去。

“你們跟我來。”謝燕九心情不好,語氣也不好,但這次陳挽風沒有計較,跟虞娘一起跟上了他。

霧氣雖然越來越濃,但因為虞娘能在黑暗中視物,所以他們並未花費太多時間就找到“南宮小姐”的住所,不過等他們到了那裏,霧氣濃得連他們手上的大明珠也隻看得到一點兒光點了。

“快點,快來不及了!”謝燕九抱著聶鳳的屍體,焦聲問道:“虞娘,你能看得清嗎?”

“能。”虞娘粗聲粗氣的回答。

“你快告訴我這個屋子裏的擺設是什麽樣的!”謝燕九道。

虞娘環視了一下四周,道:“這裏一片狼藉,房梁上有兩條繩索……陳哥哥你別亂動,你腳邊有一具女屍,另外屋子的正北位有一個盆子……竟然完好無損……”

因為這屋子裏幾乎所有的東西全攪碎了,所以看到一個完好無缺的盆子,她才會用“竟然”這兩個字來形容。

“對,就是它!”謝燕九忙道:“你趕緊把這盆子端到陳挽風跟前擱下!”

虞娘馬上照做了。

“陳挽風,快脫褲子!”謝燕九又道。

“什啊(什麽)!”陳挽風一聽恨不得跳起來了。

大明珠的光已經快消失了,謝燕九厲聲道:“這盆子便是製造這黑霧的法器,我師弟已死,便無人能撤銷它的法力,若不壞掉它,今天我們誰也別想活著出去!你趕緊撒一泡尿進去,它自然就壞了!”

“為恩麽係額(為什麽是我)!”陳挽風顧不上舌頭疼,羞惱道。

“你不是童子雞麽!你陽氣未瀉,你的血管用,尿也一定管用!你快啊,你想害死我們大家嗎?!”謝燕九聲色俱厲的道。

謝燕九已經猜出來了,陳挽風還是個童男,並且之前一定加持過,所以他的血才可能對僵屍莊主有效,隻是他這麽大聲的說出來,陳挽風更羞憤了!

可是羞憤歸羞憤,事關生死,陳挽風隻好擼起衣擺解褲子,並且對虞娘道:“一娘,一眼……五耳得(虞娘,閉眼捂耳朵)!”

虞娘木然的轉過身去,捂住耳朵,她一點都不想看,也不想聽。

陳挽風一邊尿,一邊心裏罵,童子雞,童子雞怎麽了,關鍵時候還不是靠我一泡童子尿救命,有本事你也潔身自好啊!然後想到謝燕九肯定已沾過女人了,再想自己年過十九卻連女人邊都沒摸過,心裏更不平了。

泉水叮咚了一陣,陰功盆乃聚陰之物,沾了這純陽水立即起了白煙,然後一聲悶響,盆子炸開了,血和尿流了一地,味道極其難聞,因為謝燕九和虞娘都離得有些距離,隻有陳挽風在跟前,所以免不了的沾了一些汙穢之物,氣得他又要跳腳罵娘。

他們從腥臭的屋子裏逃出來,陳挽風連忙脫掉弄髒了的外裳,將之狠狠摔在地上,並在“南宮小姐”種滿奇珍異草的花圃裏蹭幹淨了腳,但這時候,天仍然沒亮。

虞娘望著漆黑的天空,陳挽風也抬頭看天,心中泛起疑問,難道說沒有效?

隻有謝燕九沒有看天,而是看了看手腕上的大明珠發出的光,然後抱著聶鳳的屍體越過他們往外麵走去,邊走便不屑的對這倆憂心忡忡的一人一屍道:“愚不可及,現在是半夜!”

一句話差點把他們給堵死,山中不知時日,他們困在黑暗裏困鬥了這麽久,天早就黑了,看天,當然是黑的啦!

陳挽風捂著心口,被損得痛不欲生,虞娘也看到,他腕子上的大明珠的光亮比之前亮多了,說明黑霧正在消散。

說起大明珠,謝燕九想了起來,便折回來找陳挽風討要大明珠,陳挽風舍不得把這好東西還給人家,低頭一看,突然笑了起來,舉著自己的腕子笑得賊兮兮的:“哎啊,楞髒了,一要啊,額還一啊(哎呀,弄髒了,你要啊,我還給你啊)。”說完就要解下來還給他。

謝燕九聽不懂他的話,低頭一看,便一頭黑線,原來剛剛陰功盆一炸,裏麵汙穢炸開了,便有一些沾在了這珠子上,想到這裏麵有屍血以及陳挽風的尿,他似乎就聞到了一股揮之不去的惡臭,心道,這麽惡心的東西,我怎麽還能送給燕舞?

他丟了一句:“賞給你了”便一臉嫌惡的的轉身離開。

望著他的背影,陳挽風笑嘻嘻的道:“誒~這恩麽好一西呢~”(這怎麽好意思)

“一蒸五要啊~”(你真不要啊)

“二五就五克氣了哈~”(那我就不客氣了哈)

陳挽風喜滋滋的撕了一塊衣角去擦大明珠上那一小塊汙穢,擦著擦著就發現虞娘目無表情的站在離自己很遠的地方,於是挑眉問道:“站二麽遠幹啊?(站那麽遠幹嘛)”

其實,不知道為什麽,虞娘還真能聽懂他的話,可這時候懂也裝不懂,道:“走了。”說完趕緊離開,就像陳挽風得了傳染病一樣。

開玩笑,僵屍也怕惡心好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