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謝燕九的本事是毋庸置疑的,虞娘的確跟著他學了很多,很多以前疑惑或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問題,現在都有了清晰的解釋,這種感覺就像是隔霧看花,突然一陣風吹散了霧氣,眼前變得敞亮了。
所以即便他的教導方式實在是讓她痛苦,但成長的迅速也讓她快樂,她每天都過得很充實,痛並快樂著。
看到虞娘每天都著迷一樣的跟著謝燕九,最不爽的就是陳挽風了,偏偏他不高興還不能表現出來,以免讓人覺得自己小氣,就算虞娘歪著頭問他:“不高興?”他也隻能皮笑肉不笑的回答:“沒有啊,我很好。”然後背地裏畫一張小人來打。
哼哼,以為這隻是玩笑話就太天真了,大家都是有道行的人了,怎麽會光說不練呢,他偷偷撿了幾根謝燕九的頭發粘在小紙人上,故而不知情的謝燕九最近起床總會莫名腰酸背痛。-_-
別的事情上,陳挽風是幫不上虞娘的,就在食物上討好她,免得被某些人拉攏了,這一日他捧了一盆豬血端到虞娘,高興的道:“哎,你看,這村裏今天正好殺豬放血,我弄了一大盆來,快吃吧!”
這倆天,他們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裏落腳,正好村長的兒子媳婦搬去城裏住了,便將他們以前的小院子租給他們,今日又趕上了村裏殺豬,陳挽風弄來一盆,一進院子就關上了門,獻寶一樣端去給虞娘了。
豬血這東西,人也能吃,為了方便煮食,所以屠夫殺豬放血的時候總會撒點鹽讓豬血凝固,這時候豬血已經有點開始凝固了,虞娘找了大勺來,抱著盆子坐在門檻上,就一勺一勺的吃了。
正在吃著呢,裏麵謝燕九就出來了,看到虞娘在進食,扭頭問陳挽風:“這是豬血?”
“當然,我看著宰的!”陳挽風道。
謝燕九往盆裏一看,豬血都凝固了,便一臉嫌棄的對虞娘道:“你就吃這個?不會覺得太沒尊嚴了嗎。”
本來吃得很高興的虞娘愣住了,怎麽感覺他的口氣,好像自己她吃的不是豬血,而是豬食一般。
陳挽風更不高興了,道:“你怎麽說話的,會不會說話,你挑事兒是吧!”他數日來一直憋著氣,自然就發作了。
這回,謝燕九倒避讓著他,聳聳肩道:“我沒有其他意思,隻是第一次知道有僵屍可以捧著盆兒吃飯一樣舀著吃血食的,一般它們都是直接用咬的,而且我記得僵屍是嗜血族,它們的力量來源於鮮血,對它們最有營養的應該是萬物靈長的人血,靈獸血次之,猛獸血再次之,最末等的才是家畜血,僵屍幾乎都不愛食用家畜血。”
他說完後還問了虞娘一句:“需要我給你捉個人麽,這村裏的人倒是現成的。”
陳挽風和虞娘都瞪大了眼睛看著他,見他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想到他的師弟聶鳳為了養僵屍而在南宮山莊幹的那些事,他們都覺得,隻要虞娘點了頭,他隻怕立馬就會去抓個人回來宰了。
“你開什麽玩笑,虞娘從來不吃人!”為了怕人聽見,陳挽風壓低聲音叫道。
“……”這回,輪到謝燕九吃驚了,這人的三觀早就徹底崩壞了,他覺得拿活人來喂養僵屍其實很正常,反而一隻僵屍從不吃人血才叫怪異,他訝異道:“她沒喝過人血?”
“廢話!”陳挽風道。
“那她一直吃什麽為生?”謝燕九繼續追問。
陳挽風頓了一下,看了一眼那盆豬血,然後不耐煩的道:“當然是有什麽吃什麽啦!”
“……可是這樣,她的力量會變弱啊!”謝燕九看虞娘的目光都變了,難道她就是用一具營養不良的軀體去跟南宮山莊的那隻屍妖搏鬥的嗎?這是身殘誌堅的表率啊,太勵誌了!
他的目光讓虞娘感到十分不舒服,麵無表情的捧著盆子站起來進屋了,今後誰也別想看著她“吃飯”了!
小插曲一晃而過,到了晚上謝燕九跟虞娘在水邊練習“小擒拿手”的時候,謝燕九才找了個機會問虞娘,為什麽要“吃齋”。
“心裏……會不舒服。”虞娘答道。
謝燕九理解她感情上還把自己當做人的心態,不解的卻是,她怎麽能抵擋得住那種**,人的鮮血,對於僵屍是足以令其瘋狂的美味。
“因為從沒嚐過,所以就不覺得難以克製了。”虞娘道。
謝燕九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作為僵屍,虞娘無疑是屬於有自虐傾向的那種,如果她是自己的僵屍,他恨不得把每天捉活人關起來喂食各種靈藥,養得白白胖胖的而後放血給她食用,像她這樣特別的屍妖就應該當心肝寶貝一樣的“富養”,額,他突然有些理解師弟聶鳳的心理了。
“你的力量,一小部分是先天的,一大部分來源於你吸食的鮮血,你吃得越好,精進越大,如果隻圖個飽的話,實在是……實在是……還是我去給你捉個人回來吧。”謝燕九痛心疾首的勸道。
“不要!”虞娘嘶吼了一聲,看起來有些生氣了,獠牙有一瞬間長出來,然後又慢慢縮回去了,她瞪著謝燕九,用目光威嚇他。
見她認真了,謝燕九隻好打消了念頭,道:“那……你可以去狩獵,雖然不及人血大補,但那些野獸還沒咽氣之前你吸取出它們的活血,也好過吃家畜和家禽的死血呀。”
虞娘狩獵最大的難題是她自己身上的屍臭,如果不是屍臭作祟,陳挽風這幾年也不會那麽辛苦了,她完全可以自己狩獵。
等她猶猶豫豫說了“屍臭”兩個字,謝燕九一拍腦門,道:“哎,我怎麽忘了這件事,當然是屍臭,姓陳的小子什麽都不懂,當然不會給你‘消戾’了!”
道家主打除妖,養屍門主打養屍,道家的書上自然不會記載養屍門的最基本的消戾術了,消戾其實很簡單,就是用藥浴消除它們的屍臭,一般來說,養屍人馴養僵屍後的第一步就是消戾,正因為太基礎了,所以謝燕九完全給忘記了。
聽到有辦法可以消除屍臭,虞娘立馬動心了。
“隻需要幾樣藥材以及微量的化屍粉,你別擔心,微量的化屍粉不會對你有害,隻是破壞你散發氣味的汗腺而已,再配合養屍門的秘術,煮上一鍋湯,讓你泡上倆時辰,保管以後就不用再為這苦惱了,我這裏有化屍粉,所需的藥材前麵的山穀裏就有,不如我們現在就去尋,你看如何?”
心動不如行動,正好今日陳挽風沒有跟他們一起出來,他們可以快去快回,便一同去采藥了,不到兩個時辰就采到了足夠分量的各種草藥,然後用謝燕九的外衣包好帶回去,在小廚房裏煮了一大鍋,擱到了溫冷的溫度,便倒進木桶裏給虞娘浸浴。
這樣一折騰,到了一切弄好的時候,也到了黎明前了,謝燕九對虞娘道:“還有一件事,我要先告訴你一聲,你身上氣血不通,如果我不幫你開穴,這藥性很難發作出來,可你到底是個……小姑娘,如果你同意,一會兒直接穿著衣裳入水,我在你背後給你開穴,可好?”
按照世俗,一個姑娘家沐浴的時候,怎能讓男子在場,但一來虞娘是僵屍,二來她的身體隻有十二歲,算是個半大的女童,三來她又穿衣裳,急於“消戾”的虞娘就點頭同意了。
謝燕九再三確認了水溫,然後將化屍粉斟酌分量撒進浴桶裏,才讓虞娘進去。
虞娘穿著衣裳入水,按照謝燕九教的法門開始打坐。僵屍冷血,如果是平常人的洗澡水的溫度,對於僵屍的感覺就和沸水一樣了,這浴桶裏的水溫對於常人微冷,但對於虞娘正好是有點點燙卻又能夠接受的。
虞娘體-內的僵屍血緩緩走動,謝燕九在她的背後用自己的內力幫助她開穴,引發藥性。
本來虞娘心裏有點覺得這事有點冒失,但感到謝燕九十分認真,也沒有逾越的舉動,慢慢就釋然了,專心的浸浴。
謝燕九是有名的冷麵郎君,便是再出色的美女在麵前也未見他有過動心,又怎麽會對身體幹癟的小孩兒有非分之想,再加上十年之約已經過了五年,他怕自己沒幾年活頭了,故而一直以來根本沒有作感情方麵的考慮,所以在“消戾”這件事上,還真的是一片誠心。
謝燕九助虞娘氣血運行了三十六周天,覺得也該差不多,便收手了,拿了一旁的布巾擦汗,正在這時候,廚房的門開了,卻見陳挽風目瞪口呆的站在外麵,看著裏麵的情況。
“你……你們……”
“陳哥哥,謝九哥在幫我消除屍臭。”虞娘急忙解釋道。
陳挽風再一看,虞娘好生生的穿著衣服坐在浴桶裏,謝燕九衣裳也周整,雖然知道虞娘是僵屍而謝燕九是人,可這一幕還是讓他心裏不舒服,他也知道自己不該意氣用事,出乎意料的沒有像往常那樣爆發出來,冷著一張臉一言不發的出去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虞娘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天已經亮了。
“你再浸上半個時辰,出來就差不多了,我先去給你找一套幹衣物來換,你等著。”謝燕九說著,就打算出去了。
“慢——”虞娘突然道。
“嗯?”謝燕九回頭看她。
“他不高興了。”虞娘望著門外,幽幽的道。
“……”謝燕九當然知道他不高興,打自己出現後,他什麽時候高興過?
他不在乎陳挽風的心情,但虞娘在乎,她知道陳挽風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喜怒都會表現出來,如果一旦他明明不高興了卻什麽都不說,便是真的上心了。
“去屍王大會這件事,他一開始並不讚成,如果最後他反悔了……”虞娘低聲說著,抬頭看著謝燕九,目光直視著他,麵無表情的道:“他不去,我也不會去。”
謝燕九聽到她的話就有些怒了,他如此盡心盡力,他們怎能出爾反爾?
“他因你不開懷,所以你來解決。”虞娘幾乎是命令道。
這一刻,虞娘的氣勢變了,她雖然是僵屍,可之前表現的更像是個謙遜的弟子,所以現在這樣冷硬的態度令謝燕九還有些適應不來。
“憑什麽我要聽你的?”謝燕九哼了一聲,道。
“你有求於我。”虞娘冷冷的提醒他。
這話倒是一針見血,撇開溫情脈脈的外衣,各取所需才是他們真實的目的。
虞娘隻是因為太貪心成長,所以才忽略了陳挽風的感受,也忽略了一些謝燕九故意做出來,讓他感到自卑的行為,但謝燕九再好也不是陳挽風,如果她可以為了陳挽風放棄一個本就很渺茫的機會,他謝燕九敢不敢去拿找到妹妹這件事來賭?
謝燕九抽了一口氣,撇開心裏的惱怒不談,他發現虞娘的態度變化得太快,他一直以為她會站在陳挽風身後,是因為她軟弱,但現在看來,她是……
“你是不是太在乎他了?我知道雛鳥會對第一隻靠近自己的動物產生依戀,可你是一隻僵屍,而他現在對你已經沒用了,甚至可能會拖累你,你……難道……”謝燕九想到什麽,麵色一變,驚訝的問道:“難道你喜歡他?!”
能夠將一隻乖貓轉變為猛獸的,除了情感,還有什麽?
僵屍應該不會產生強烈的情感,加上虞娘看上去很小,故而謝燕九沒有將她和陳挽風之間往男女方向推測,不過越是了解虞娘,越是感到驚奇,她內心裏還沒有接受自己是個僵屍的事實,甚至將自己當做一個人,所以還保留著人的感情也就不足為奇了。
而如果她還以為自己是人,那麽對朝夕相處的異性-愛慕也就說得通了,並且這也就能解釋,明明陳挽風沒有用任何方式將她捆綁在自己身邊,她還會對他不離不棄了,因為這不是雛鳥情節,根本就是愛慕!
麵對謝燕九的質問,虞娘從浴桶裏站了起來,她的衣裳貼服在她身上,水順著她的衣裳和頭發流淌,一如當年她從青崖寒潭裏爬出來那樣。
“等你處理好了,再來教我。”虞娘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站起來,扶著浴桶的邊沿跳出了浴桶。
她向著謝燕九一步步去,赤足、濕腳,每走一步都形成一團水跡。
最終停在謝燕九麵前,仰這一張蒼白的小臉望著他,就像所有不知好歹,不感恩圖報的小姑娘那樣狂妄,她冷冷道:“現在,就看你有多想找到你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