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虞娘一襲白衣,染在裙上的血猶如妖獸的利爪,又如地獄的蓮花,她一瞬間卸下了所有的防備向陳挽風奔去,好似重新變成了昔日那個依戀著他的小姑娘。

陳挽風聽到有人在喊什麽,一抬頭之際,就看到一個容貌美麗的姑娘提著裙擺向自己奔來,這讓他受寵若驚,可同時他又想起來,這哪裏是姑娘,分明是一隻凶惡異常的女僵屍王。

陳挽風下意識的往後一退,可虞娘才不管這些,她滿心都是她的陳哥哥回來了,一頭紮進他的懷裏,心裏全是委屈,卻不知從何說起。

“陳哥哥,真的是你嗎?”虞娘緊緊抱著陳挽風,害怕一鬆手他就不見了,她哽咽的道:“我知道你一定不會丟下我……天涯海角,若是你沒找到我,我也會找到你……”

若能有淚,她此時必喜極而泣;若能有情,她如今定已及深處。

陳挽風僵硬著身體,看到攀在自己肩頭的那雙染血的利爪不寒而栗,愣了片刻猛然用力推開虞娘,而虞娘渾身戒備鬆下,心軟若棉花,不妨被他突然一推,往後踉蹌了幾步,正撞進了轉過身的魏惜金懷裏,被魏惜金一把扶住。

虞娘才站穩,便從魏惜金懷中掙脫而出,她驚訝的望著陳挽風,不解的上前問道:“陳哥哥?你怎麽了?”

陳挽風見虞娘又向自己走來,忙伸手攔住不讓她靠近,虞娘僵了步子,滿臉不知所措,怯怯問道:“陳哥哥,你究竟怎麽了?”

看到她一臉受到傷害的無辜狀,陳挽風沒來由的心中一軟,但又立即提醒自己這隻是她的表象,她並不是真正的人。

他目光遊移,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眼前這隻上魁僵屍分明就是認識自己的,可這段往事茅山的人從未對他提及,到底過去發生過什麽,為什麽她一副跟他很親密的樣子?

陳挽風正狐疑著,魏惜金先一步道破了玄機,他冷笑著對虞娘道:“他沒事,不過失憶了而已。”

兩道目光立即看向魏惜金,陳挽風心道,我失憶的事這人竟也知道?虞娘也回頭看他,然後又看陳挽風,見他沒有否認,便雙眉蹙起,小心翼翼的問:“真的嗎?你真的失憶了?”

陳挽風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道:“看你的樣子認識我,可我的確不記得你。”

聽到這話,虞娘當場就傻了,先是震驚,接著是失望,然後又開始害怕,最後卻釋然了,她強壓下心頭酸澀,微微笑了起來,不知是安慰陳挽風還是自己,她笑著道:“……沒事,就算你失憶了,但萬幸你沒事。”

陳挽風奇怪的盯著她,看她目含憂傷卻笑顏如花。

過去因為皮肉僵硬,虞娘哭不能哭,笑不能笑,現在她不僅長大變美了,而且皮膚也有了彈性,能夠做出正常人的表情,若不是陳挽風失憶,她是極想在他麵前展示自己的新樣貌,還想要挽著他對著他笑。

然而人世間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雖然他不記得自己了,可他還活著,這樣一想,虞娘就不覺得苦了。

陳挽風心有萬千疑惑,這些疑惑總需要得到解釋,所以最後他持劍拱了拱手,道:“……可不可以解決了眼下的事,我們借一步說話?”

虞娘癡癡望著他,他說什麽都點頭,那火熱的目光看得陳挽風如被針紮,隻好避開她的目光。

見他這樣的反應,虞娘心裏又難過起來,她突然想起一事,眉頭一皺,轉頭走道魏惜金的身邊,冷聲道:“我果然不該信你。”

魏惜金正在看四周的狀況,他手下的先行者照例清點屍體,這村子裏的女人和孩子們跑到他們的丈夫身邊守著,還能團圓的家人正在抱頭痛哭。他突然聽到虞娘這麽說了一句,收回目光看向她,挑挑眉眼,那意思分明是問怎麽了。

“你既然知道他失憶了,為何不早告訴我?!”虞娘埋怨道。

這幾個月來,魏惜金不斷向她傳遞陳挽風的消息,說他入了茅山,說他修行道術,獨獨卻不告訴她他失憶的事情,偏偏他又是知道的,這叫虞娘如何不惱。

沒錯,魏惜金就是故意的,即便是現在麵對虞娘的質問,他也沒有驚慌,他不以為意的道:“如果早告訴你,以你衝動的個性必會硬闖茅山了,茅山乃正宗道場,有神明庇佑,你若擅闖,豈不是早被那幫道士收了?我可是為你好。”

若是早得知陳挽風失憶,虞娘就算拚了性命也要上茅山搶人,可就算魏惜金用意是好的,卻沒有人喜歡被人瞞騙左右。

因他打著“我是為了你好”的牌,虞娘若是怪他,顯得不知好歹,若不怪他,心裏又的確是氣不平,一時之間,她真是有氣沒處出。

魏惜金才不想看她氣呼呼幹瞪眼的模樣,輕蔑的看了她一眼就走開了。他走到一邊交代先行者們將天宮魔眾的黑袍都脫下來,再將屍體都丟進草棚裏,然後到被救的村民那裏與他們攀談。

這些村民生死關頭的時候被他們所救,自然對他們感恩戴德言聽計從,魏惜金又是個翩翩公子,舉手投足令人可親可敬,因而很容易從他們的嘴裏知道了,這群黑袍人是從魔龍山最高峰天宮頂上下來的,原聽說那裏盤踞了一夥勢力,平日行蹤詭秘從不打擾山民,故而山民也不怎麽與他們來往,卻不知道他們為何突然犯下了這等暴行。

有人說,西邊的山頭林子深,野獸多,原本大家都去那裏打獵采藥,卻從某年某月開始,有凶巴巴的強人守在那裏,說是禁地,不許他們再進去了。

還有人說,有的人偷偷潛進去過,結果再也沒出來,聽說裏麵有吃人的鬼怪。

一說起妖怪,這些村民就想起剛才看到的血眼僵屍,他們未必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但當地關於“鬼怪”、“活死人”和“僵屍”的傳聞不少,畢竟陰山魔尊在此盤踞了那麽多年,總有些蛛絲馬跡留下。

魏惜金聽了,道:“不瞞大家,其實我們是官府的人,因為聽說魔龍山裏有一群強盜,這夥人無惡不作,又精通養小鬼僵屍之類的邪術,未免他們害人,故而被派來剿匪,為了掩麵人耳目,我們一行人才裝成一副江湖人的模樣。”

村民們都被之前的事情嚇到了,以為他說的是真,恨不能掏心挖肺一樣把平日聽到有的沒的消息都說了,最後魏惜金派人取了紙和筆,請山民為他畫下地形圖,通往魔龍山最高處的捷徑也請一並畫出。

他曾派人到魔龍山打探,但因為魔龍山太大,且有不少地方被天宮封鎖,故而越往裏走情報越少,這些山民給他畫了詳細的地形圖,標示出各個捷徑小路,於他有大用處。

事畢之後,魏惜金又語重心長的對那些人道:“為了防止那些惡人又來害大家,大家暫且收拾了東西出山去避一避。”

有人問,那些屍首怎麽辦?

魏惜金道:“活人的命尚且難保,還要這些屍首做什麽,況且這些屍首零碎,也難分彼此,唯有先用一把火化了,日後再立衣冠塚吧。”

因他說的有理,眾人都從了,各家都回去清點包袱逃命,而魏惜金將所有屍體丟在茅棚裏放火燒了。

這個村子裏的人都慌忙逃命,落下一個空****的村落,魏惜金想,天宮魔眾來抓人未回,說不定會有人出來尋他們,此地不宜久留。於是他叫先行者們換上魔眾的衣服,然後速速離開這裏。

先行者們很換好了衣服,虞娘也換上了天宮魔眾的黑袍,唯有他和陳挽風沒有換,但他抽了兩件黑袍,將其中之一遞給陳挽風,並道:“你是要一個人走還是跟我們一起?如果要跟我們一起,就得穿上這個。”

陳挽風看了黑袍一眼,正好虞娘也換好了衣服走出來,他看到他立即心中大震,因為她此刻穿著這身黑袍,像極了他穿越時空時看到的樣子。

他穿越時空時候看到的是完全屍化的虞娘,和她現在的樣貌不同,故而僅看臉找不到相似之處,然而她現在穿的黑袍卻和那晚看到的一模一樣!

陳挽風心驚肉跳,問魏惜金道:“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這些黑袍人是什麽人,你們究竟為何來到魔龍山?”

魏惜金將黑袍往他手裏一塞,答道:“這是說來話長……路上說。”

對於一個失憶的人而言,沒有人不好奇自己的過去,若說陳挽風隻想殺虞娘,卻不想從她的嘴裏得知自己的過去,那是不可能的,甚至可以說,他來魔龍山有一半的原因,也是想要搞清楚自己跟她的糾葛,盡管可能他並不想承認這一點。

因為時間不恰當,地點也不恰當,虞娘沒辦法將這麽多年的種種細細說給他知道,隻能告訴他,當初是他救了自己,然後兩人結伴闖**,他們之間發生了許多事,結下了深厚的感情,後來他們又遇到一個叫做謝燕九的人,這個人曾經救過他們,可是他後來被陰山魔尊變成了僵屍,還死在了她的手中。

“我們如今就是去找陰山魔尊,此人是養屍門的叛徒,他是個罪大惡極,專會將活人生生煉成僵屍,不止害了謝大哥,還害了許多人,就是他派手下殺害這裏無辜的村名,將青壯年男子擄走,為的就是將他們也煉成僵屍!”虞娘道。

陳挽風聽到陰山魔尊這個名字的時候眼皮一跳,心道:“玄冥童子的話隻說了半截,他說上魁僵屍日後被一個魔人控製,然後犯下許多惡行,我看這上魁本性不壞,嫉惡如仇,莫非她日後會被這個叫陰山魔尊的人控製住,所以才會變成那樣嗎?如果是這樣,我未必非要殺她,隻需要殺了將控製她的魔人就行了。”

“陳哥哥,當日我們一起遇見了茅山道士,因為我是僵屍,所以我被他們打傷逃走,而你則被他們帶回去,不知道為什麽你會失憶,但茅山道士不是好人,你既然離開了茅山,千萬別再回去了……對了,你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虞娘終於想起了這個問題。

陳挽風在茅山待了近半年,茅山掌門和玉成師叔對他很好,故而聽到虞娘說茅山的壞話,心中頗不以為然,同時他也在慢慢消化著她說的那些過去,她的話和茅山掌門的話相駁,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心中十分困惑。

麵對虞娘的追問,陳挽風總不能說自己是來殺她的,隻好搪塞道:“師叔派我出來曆練,正好就到這裏了。”他的話明顯是敷衍,隻是虞娘太在乎他了,故而他說的每句話她都不懷疑。

魏惜金的隊伍一直在趕路,直到後半夜才停,這一路上虞娘纏著陳挽風,綿綿的情緣溢於言表,可陳挽風隻是想要從她嘴裏知道自己的過去而已,而且即便知道了,那些過去對於此刻的他,也更像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

但不管如何,他都做了一個決定,他要跟這些人一起去除掉他們口中的“陰山魔尊”。因為他必須做點什麽來改變未來,若不殺掉將會在背後控製上魁僵屍的魔人,便隻能殺了上魁了,顯然聽起來前者更該死一點。

陰山魔尊會是控製上魁的那個魔人嗎還是說他現在的決定隻是婦人之仁?陳挽風又矛盾了起來,不過他自己都沒留意的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的潛意識裏已經不太想殺掉虞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