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農村造房最為隆重的一個環節,就是架梁。也不知道哪個朝代開始,榮建吉時必須貼出‘紫微拱照’大紅條幅,這個習俗一直左右著此方水土的人們。緣由說的是一戶人家,上輩子造孽不淺,今生有餓鬼纏身,好不容易攢錢造房,可上梁時怎麽也按裝不上,那天正好皇上微服私房,看到那麽多人抬著大梁東湊西拚地好不辛苦,他就上去幫了一下,結果大梁馬上入位,後來才知道,他是紫微星下凡,一切鬼神都得退避三舍,這個典故就變成了造房的習俗。

中國上下五千年曆史,一直渲染的是人神共聚的玄極文化,神佛影響始終縈繞在人們生活的邊緣。雖說**搞了‘破四舊’,宣傳無神論,可沿襲下來那種根深蒂固的神文化在農村依然很盛行。

陳省家也是這樣,房子架梁的那天,主掌工匠早一天就沐浴淨身,禁忌一切汙穢之事,時辰一到,在主梁上就會貼上一張寫有‘紫微拱照’四個大字的紅紙,旁邊掛上米篩、鏡子、剪刀,兩側還插著兩顆青竹,更熱鬧的是祭神過後在梁上放炮、拋糖果饅頭,掌事的人說,搶的人越多,這戶人家就越有旺像。

建房是人生第一大事,很多人家嫁女兒,一定要找有寬敞的住房的人家,這樣的訴求,就是為了避免女兒嫁過去後要遭受建房的苦熬。世上像琴仙這樣自信而又會算計的女人畢竟少數,大多數都是想到男方家裏享福,這是所有女兒家共同的訴求。楊家父母一開始也是這樣,好在琴仙自己有主見,她不選房子,首先選自己心儀的男人。為了建造這棟房子,琴仙和陳省人都瘦了一圈,還好楊家底子厚,能借錢給女兒,要不然他倆想這樣的房子,絕對要在地上爬上幾年。

做人就是這麽累,眼瞧著房子建好了,又要開始籌辦婚事,琴仙準備入秋過後就把自己嫁過去,造房子用的錢遠遠超過預算,其實楊家也豁達,女兒在家的這些年幹的也是勞苦功高,有些錢也沒有指望陳省還。

琴仙很識大體,她和陳省挑明,嫁妝會比較簡單,一些不急於用的器具,成親後兩個人共同努力慢慢置辦。陳省很是低調,知道自己那點錢,造房子也隻夠建幾堵牆,能把琴仙迎娶進來就是勝利,所以他沒有任何的意見。

中秋過後,出閣在即,陳家母找某術士擇了個吉日,要把琴仙迎娶過門。那一天,楊家母女相擁而泣,老人家難舍聰敏伶俐的女兒將要成為**,臨走時把一個手鐲套在了琴仙手裏,還根據禮數,給女兒做了最後相夫教子的交待;琴仙更是依戀自己女兒時代,她幾乎都怪母親把她生成女兒身,要經受這樣分離的痛苦,傷感中,她還是有些欣慰,因為要嫁的是自己選定的人,要不然都不知道怎樣麵對生活。

兩家人都比較邪乎,他們沒有響應政府提出的婚事簡辦的倡導,一切按照鄉風禮數操辦。吉時到來,門外的迎親隊伍就開始喧鬧起來,按規矩,新人起身過門頭一朝,腳不能著地,當然那種社會氛圍不可能有轎抬,她是被哥哥抱上了一輛嶄新的自行車後座上,陳省推著她上路後,一幫兒時夥伴前呼後擁,鞭炮聲響徹雲霄。

新建的房子,兩層三間朝南,嫁妝還沒有迎到之前,房屋空****的隻有中間堂屋擺了一張‘炸鍋賣鐵’置辦的香祭桌,琴仙迎進門時,香祭桌上已經點了兩株大紅蠟燭,大桌中間還放了一大盤取利市的‘赤市餜’,這一些全是鄉土婚嫁風情,隻是上行頭牆壁上有一點文革氣息,那裏貼了一張‘文革’標誌性畫像。

這裏的鄉風夠有意思,辦喜事擺酒宴請,來幫湊的親房,投胎生女兒的隻能在廚房裏燒火,還要避免進新房,要不然人家生女兒就會怨你觸黴;生男孩的就譽為吉利人,你不來還得要去請,新馬桶一般都讓抱在懷裏的男孩首先使用。更可氣的是,小女孩不許爬上床,小男孩則可以任意在新婚的**翻筋鬥玩耍,這樣重男輕女的鄉風陋習,卻在這裏盛傳了幾千年。

結婚禮儀很辛苦,新娘起身時一宿沒睡,第二天還要畢恭畢敬地坐床沿讓客人觀瞻,直到晚上客人走了才能上床休息,新婚第一夜,新郎也不會放過你,風趣人搗鼓的‘日辛苦、夜辛苦’,總結得絕對到位。

陳省用自行車推著新娘,天還沒有亮就迎到了家裏,因為嫁妝還沒有迎到,他隻能把琴仙暫時安排在空****坐的新房裏,今天她穿著紫紅色的小襖,神色恬靜端莊,伴娘伴郎等一大堆人有說有笑地逗她,但她始終沒有咧嘴大笑,因為母親出門前交待過,做新娘要笑不露齒。

天亮了,一行嫁妝出現在陳家門口,楊家嫁女出手還是讓人寡目相看,眼饞好事的人數了一數,足足有二十幾條腿,西式床、八仙桌、寫字台、食品櫃一概俱全,最後還有一輛讓人驚歎的縫紉機。陳家母這時候終於露出了笑顏,大呼小叫地招呼迎嫁妝的親朋好友入位喝酒。

喜慶延續了三天,隨著忙忙碌碌的婚事漸漸熄去,琴仙開始算計今後的生活。

不知哪個年代開始傳承,這個地方每個女人都有做鞋的手藝,幾乎是無師自通,她們把破布用糨糊疊在一起,再用麻線密密麻麻地縫合,在縫製過程中,必須用蜂蠟潤滑麻線,所以蜂蠟幾乎是和針、線、頂子一樣,都是農村女人必備品。

琴仙有意願去做蜂蠟這檔子事,她趕回家,要求去清理父親的蜂箱,母親也同意,建造房子後需要很多錢來填補,何況自家的兩個兒子也不願做那樣的事。

陳省隻能跟屁,一有空閑就和老婆去刮蜂巢邊上的wWw.蜂蠟,琴仙她繼承了楊家的手藝,她用嫻熟的技術提煉加工,最後壓成有型塊體,賣給‘雞毛換糖’的商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