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打辦’繼續不遺餘力地執行社會主義革命路線,每天都在巡覷‘資本主義’的尾巴。辦公室內部長時間‘泥巴戰’,終因老張被判刑勞改,每個人都得以收斂了一年多時間,然而,派性鬥爭不會因為老張的缺席從此萬事大吉了,他被趕走了,可那個位置總會有人惦記,內部提拔、外地調任,多少人盯著。如果某位一旦穩坐那把交椅,那麽新一輪‘挖臭水溝’式的爭鬥馬上拉開帷幕。

‘打辦’也算是風口浪尖上的船,掌控的都是利益裙帶的命脈,今天你的親戚上街了,明天我的朋友來做生意,全都是麵子問題,背後的交易誰也說不清楚,要搞起來清查,每一個都是瓜田李下。還好在這個問題上大家還算默契,有相關人在大街上做生意混的,都互相打個招呼,一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為此,‘打辦’在大街上的‘投機倒把’打擊活動暫時‘睜一隻閉一直’。他們多次開會討論,一致認為‘窮凶極惡’的‘資本主義尾巴’要到外圍摸查,一旦發現有資本主義傾向就必須窮追猛打。

還真有倒黴的人撞進他們的視線,這個事禍起供銷社收購部的某位人,他的一句閑聊侃談,使‘打辦’的某位人拍案驚起。

說了也讓人費解,那個時候大名鼎鼎的‘打辦’,其實是掛靠在供銷社的一間辦公室而已。有一天,在‘打辦’工作多年的老朱去上廁所,在走廊裏聽到供銷社領導向收購部的人了解蜂蜜收購的情況,老朱隱約聽到收購部職員匯報說:“今年蜂蜜不知何因,比往年少了好幾成!”

這個情況使老朱大發奇想,他懷疑養蜂人私自把蜂蜜買了,認為這也是一種投機行為,應該給與予製裁。和主任回報後,馬上引起‘打辦’的重視,都認為這個問題非同小可,他們立刻召開全體會議,麵對‘資本主義尾巴’新動向,大家群策群力研究處理方案,最後一致通過,要大刀闊斧進行排查,把‘資本主義尾巴’的毒草消滅在萌芽狀態。

真是‘人怕出名豬怕壯’,楊家養蜂遠近聞名,‘打辦’排查,他們家首當其衝,沒幾天就得到了初步的證據,他們確實有把蜂蜜私自賣給同村人。

‘打辦’幾方碰頭後,認為有必要對楊家的資本主義傾向繩之以法,為了讓不法分子口服心服,大家分頭行動取證。

那邊大網已經鋪開,楊家還蒙在鼓裏,他們正準備做蜂箱季節性搬遷,全然不知道政府的某個機構正要對他實行無產階級專政。

也難怪他們大意,全國解放以來,從土地改革,到鎮壓反革命,再到刮共產風,而後還經曆了**,那麽多運動都過來,公元到了光輝燦爛的七十年代,怎麽也沒想到會被‘打辦’盯上。

某天,從部隊轉業到這個部門工作的新同誌老周,接受領導安排,去楊家做‘火力’偵察。那一天,他上身裹了一件洋布棉衣,下身穿著肥大的黑辨褲,手裏拎著一個陳舊退色的帆布包,全然一身農民打扮。

在部隊混過的人到底不一樣,喬裝成買客,讓人看不出一點破綻,他摸到楊家門口,說要買蜂蜜,數量很大,一開口就幾十斤。

當家的楊老爹麵對不速之客,一老一實地和他說:“都已經收購了,隻有留下了一點喂養幼蜜的。”

楊老爹很好的回答,被琴仙她母親給攪和了,她持家算得上是個精明有餘,可從來沒有和政府部門人打過交道,**這樣的大政治運動對她影響很小,所以她的腦袋思維很單純,認為來的都是客,今年沒有賣的,也不要一刀切地把客人擋走,畢竟有一部分蜂蜜可以自行處理的,她從廚房裏出來說:“明年春天來買,今年沒有了!”

‘打辦’老周聽到她的回話,覺得投機倒把的證據已經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他轉身出去叫來幾個同事,套上了‘打辦’的紅袖標,很有氣勢地再次出現在楊家wWw.廳屋裏。

楊家是本份人家,祖宗幾代都沒有官刑加身,看到五六號帶著紅袖標的人進來,嚇得腿都有些哆嗦。

老周那架勢也夠可惡的,這哪是‘打辦’執行公務,全然可以理解為是一個‘還鄉團’複辟了。他滿臉憤怒,幾步跨進廳屋八仙桌旁,一隻腳踩在太師椅上,吼道:“你們這些投機倒把分子,擾亂社會主義市場秩序,私賣國家統購商品,現在要對你們繩之以法!”

說完,上來幾個人,把兩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按跪在地上,拿出兩根繩子把兩個人嚴嚴實實地綁了起來。

村裏的人都驚呆了,他們好奇地擠在楊家門口觀看,這些人表情各異,大體可以歸納為三種:小孩子看熱鬧;窮困潦倒的人幸災樂禍;得益過楊家的人流點同情的眼淚。

老倆口被五花八綁地押出村子,幸好兩個兒子不在家,要不然就有一串人在路上狼狽了。

‘打辦’的人憑著今天的收獲,各個精神飽滿,他們要把兩位‘投機倒把犯’押送到五裏之外的五亭街市。

一行人在路上行走,招惹了不知多少不同的目光。

時值初冬,北邊一陣寒風吹來,五亭鎮街市的人流瞬間被凍得縮頭流涕。上午的集市還沒有散去,帶著紅鞋標的‘打辦’工作人員,把兩位上了年紀的人押到簡易的市基戲台上,脖子上各掛了一塊小黑板,黑板上用粉筆寫著‘投機倒把’現行犯。

兩位老年人兩手反綁,繩子勒得身子幾乎都掐進了肉裏,頭被按成了九十度角,他們衣服單薄,可腦袋上卻汗脂淋漓。

老周和幾個‘打辦’同事也在台上,他用土喇叭高聲宣讀投機倒把的罪行,極其憤慨的控訴還沒有講完,看大家有寫乏累,隻好收起土喇叭,跟著大家先去吃飯,把兩位可憐的老人丟在台上繼續當街示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