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年前,村裏來了一群‘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塘埠頭更加熱鬧了,他們在農村生活的點滴,都會是這個地方議論的話題。

有時候村官的做法很讓人費解,下鄉的知識青年們在農村呆了三年,有回城工作的指標,每天幹活拖拖拉拉的到返城了,任勞任怨的確還留在農村。塘埠頭傳出消息說,那位青年標兵是自願放棄回城工作,把指標讓給了別人。

這樣的話題傳到當事人耳朵裏,差點沒有把他給氣暈了,幾度想找村支書評理,可一切都被套在頭頂的光環拖累了。

這位要長相有長相,要文化有文化的年輕人叫吳畏,在那講究革命本色的年代,他少年老成,形象上全然撇開小資作風,頭發從來沒有讓它自由自在地長過,有時候嫌麻煩,幹脆就把它剃成光頭,身上穿的是褪色的解放裝,下地勞動挽衣袖、卷褲腿,和社員一樣戴草帽、打赤腳,風風火火地在農村一線接受再教育,可誰都不曾想到有回城的指標卻沒他的份。\

吳畏認為這個冤大頭做大了,從參加‘大串聯’以來,自己身先士卒,表裏如一,積極投身到這場大革命之中,為了理想,小小年紀‘翻江倒海,文攻武衛’,‘大革命’稍一緩解,馬上響應**號召,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實在搞不懂,任勞任怨地在農村勞動,卻要受到無端的排擠。

想起來都可氣,那些拖拖拉拉的後進者,都如願地分配了工作,他們早上睡懶覺,幹活磨洋工,政治學習刷鬼臉,嘴巴饞了偷甘蔗,肚子餓挖番薯,就這樣品行,那位糊塗的大隊支書在推薦評語中還說是‘任勞任怨的好青年’。

後來才知道,是村大隊在使壞,那些搗蛋的家夥讓他們每天都提心吊膽,在村子下放三年,是幾個不折不扣麻煩製造者,這樣人他們也不想收留,必須從村子捅出去。\

吳畏很沮喪,每天都在琢磨如何做個壞青年,他癱在**裝病三天,沒想到村支書和大隊長相繼到床前看望,走後還叫來了‘赤腳醫生’。想起來都可笑,以前那幾位‘搗蛋鬼’身體不適,大隊幹部愣說是裝的,是有以逃避勞動,那時候還慶幸自己沒有和他們那樣信譽破產,現在想起來,他們的所為是‘錯誤的時代,做了對路的事’,新農村也不是勞改場,為什麽非得要接納這群‘不入流’的人。 (凡人修仙傳凡人修仙傳) //

貌似好青年大家愛,可農村那廣闊的天地一旦喜歡你,那可就慘了,這年代的不確定性,做先進也要掂量掂量,有時候會事與願違所得其反。

人心理一旦不平衡,就會有極端的做法,那天生產隊分番薯,眼瞧著生產曬場上一摞摞根據戶頭人口多少分發的堆頭,吳畏欲做壞青年想法要付之實施,他把三個人份量的裝進了自己的麻袋,從容不迫地扛回了家裏。\

一個娘們看到留下的番薯份少,知道被別人掉包了,惱得她在曬場上破口大罵:“哪一位斷子絕孫的偷番薯!你不得好死!”有人神神秘秘地告訴她:“可能吳畏偷的,有人看到過他在那個地方搗鼓!”

娘們氣得雙腳直蹦,閉著眼睛朝吳畏住的方向加大分貝叫罵。村支書聞訊走過來,很嚴肅地對說:“你罵吳畏就等於詆毀**的上山下鄉政策,你這樣夠得上‘批鬥’的資格,他幹嘛要偷你的番薯,即使他拿去了,也是拿錯了,革命青年那種覺悟,會要你幾個番薯嗎?”

那個時代的村支書很有威勢,幾句話說得娘們大氣不敢喘,傻傻地站在曬場上。村支書一臉惱怒地對她說:“跟我來,把番薯用籮筐裝上!”

娘們挑著番薯,跟著支書來到‘知青營’。吳畏正在做晚飯,看著支書和娘們進來,心裏都想發笑。\

支書笑容可掬地說:“吳畏啊,你可能把番薯拿錯了!”

“是嗎?”吳畏故作驚歎,這個時候還不能說自己是偷的,有意拍拍腦門說:“我說這一次番薯分給我會這麽多,害得我硬撐著挑回家!”

支書用斜眼看著娘們,搗鼓說:“是不是啊,我說是拿錯了吧!他如果是偷你家的,那為什麽全部都放在這裏?”

娘們一臉尷尬,抖抖索索地回話道:“我錯怪他了!”支書還沒消停,乘勢教育她:“以後遇上問題,要調查清楚了才說不遲!哇啦、哇啦在曬場上,到時候我在村大會讓你檢討!”

娘們一邊點頭認錯,一邊用籮筐把自己的裝好挑走。支書也沒時間在這裏磨蹭,打了招呼轉身就走了。

吳畏癱坐在一張簡易的木板**,看到一堆番薯,好不惱人,好青年做了三年,偶爾做一次壞事別人愣是不承認。\

人心浮動了,就會用玩世不恭的態度來對待生活,雖說每天都會和社員們一起出工,但已經沒有以往的熱情,工作能敷衍則敷衍,幹活能偷懶則偷懶,現在的知情隊伍,他是頭號的老資格,一個組長的封號,幾次去推辭也沒有成功,想離開農村的衝動已經使他的精神都瀕臨崩潰。

從小在農村長大的這些村幹部,全然感悟不到年輕人回城的訴求,一度都想培養他成為大隊黨支部班子成員。其實吳畏也知道這些長者對自己好,但‘紮根農村’表態,隻是在開會時心血**是放出煙幕彈,在人前拚命地表現自我,就是想快點離開農村。他不想把‘先進青年’這個光環繼續套在頭上,覺得這個光環把自己拖累了,要讓自己成為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那樣的話就可以在沒有自我約束下自由生活。

村裏都有某些惡習衍生,小夥子們都會在看露天電影,或者在田間沒有眾目監督下出‘鹽豬手’,搞的姑娘們娃娃直叫。\剛下放農村時,發現這樣的事,還鄭重其事和大隊支書匯報,要求整治這樣不良風氣。後來才知道,這種舉動有它的淵源,他幾乎是農村的一種陋習!說什麽,女孩子沒有被男人掐過,就等於這個女孩沒有吸引力,有的女孩在看露天電影時,還故意擠到前麵去招惹。吳畏一直對這樣的陋習做針鋒相對的鬥爭,生產大隊的小夥子管不了,知情隊伍中還是可以施加影響,每星期一三五開會學習中,都強調不能去做那樣的事,如發現已經有那樣行為,大夥一起開足火力批判,批完了還當作知青內部矛盾的新動向,一幫一促膝談心,直到思想上徹底糾正才放手。

如今,那些曾經犯錯的人都走了,留下一個組長依然在這裏守候。在知情隊伍中,長時間不讓回城的工作的,會被新來的知青笑話。\吳畏就遇上這樣的情況,他被一幫人詫異的眼光攪得無所適從,那些已經參加工作的老知青,星期天來到故地從遊,他們誌高氣昂的神色,把吳畏損的沒地方鑽,特別是受到吳畏批評教育的後進者,更不顧口德,在別人麵前興災惹禍,他們來了,弄得吳畏都不敢回到住處。

某星期天傍晚,吳畏擔心那些無所事事的老知青又來‘度假’,他躲在田間沒敢回去,心中的惱怒,很想找一方式來發泄,他甚至極端地想,寧可去坐牢,也不願再呆在這裏。

傷感中,他發現鄰村的一個有幾分姿色的少婦,手裏拎著一個精致的竹掛籃,走在田間的小路上。極端的吳畏,發誓要做壞男人,他想給這個女人出個‘鹽豬手’,她一喊,或者去到支書那裏告狀,自己就是個有作風問題的壞青年了。

吳畏還真這麽做了,趁著路旁的一片甘蔗地,少婦走過來的時候,他往路中間一欄,伸出手往她胸前摸了一把。\

少婦隻是在遭襲的時候嚇了一跳,她沒有喊,也沒有叫,隻是輕柔地說了一句:“讓人看到多不好!你這麽陽光,也不嫌我老?”

吳畏都傻了,他不相信自己碰到了一個**,上去攔腰抱住她,順勢把她放倒在地上。

少婦照樣沒有喊,躺在地上反而問:“你是這個村子的知青吧?有一次你在宣傳***思想匯演出中看到過你!”

吳畏腦袋一陣空白,看來真是個**,他惜歎到:“看來自己這輩子也離不開這個該死的地方了!”萬般無奈下,隻好將她從地上扶起,擺擺手讓她上路。

少婦難以理解這樣的舉動,三步一回頭地走了。

吳畏看著遠去的背影,向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輕聲地說:“我好歹是個‘童子雞’,要給我也要給大姑娘!”

精神垮了,人就如行屍走肉,沒有正麵思想控製行為,人的**就會竄出來作怪。\中秋節,知青們都回家團聚了,吳畏不敢回家,他擔心這樣回去也會被父母數落,別人都回城工作,父母肯定懷疑你工作勞動不努力,老大不小的被父母訓斥,絕對不好消受。

一整天他躲在房間裏不敢出來,孤零零的一個人,也不想讓別人寒磣,村裏管婦女工作的慶嫂,得知吳畏沒有回家過中秋,趕緊叫女兒鳳芝送去點月餅柿子什麽的!

鳳芝本來有事沒有的喜歡到那個地方玩,母親叫她送月餅,她很樂意去,風風火火到了‘知情’營,敲了吳畏的門。

吳畏沒有開,他躺在**一動也不動,鳳芝知道他在裏麵,跑到屋後的窗戶去叫。也算吳畏大意,沒有注意關窗戶,被鳳芝看到了,隻好打開門。\

鳳芝把一小籃中秋果品送了進去。她也算是村裏數一數二的美人,年芳鄰二十,個子不高,但人很精幹,也算得上時代賦予‘鐵姑娘’的這個稱號,美中不足的就是人長的不夠洋氣,標致的臉譜,總讓人感覺有鄉土氣息。多少年了,她就是一頭運動員式的短發,高興時會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隻要天氣炎熱,她總愛穿一件運動衫,隻要有心去關注那個部位,誰都能感覺到豐滿堅挺的胸部在火辣辣地招惹人。她顯出的自信徹底鎮住了村裏不安分的小夥子,在女夥伴中她總能自負地切切私語:“我是從來都沒有遭那些混小子的觸摸!”她那身段和姿色擺著,別人當然不會懷疑她不夠魅力,而是,那些混小子壓根不敢接近她!不過,今天到知青‘集中營’,吳畏的優秀,鳳芝她該有的自信就大打折扣了。

‘知青營’的房間簡陋的像個綜合體,二十幾個平米,吃喝拉撒睡全在裏頭,門口附近是一個磚頭砌成的小鍋灶台,鍋台邊的牆上,掛著一個由‘知青辦’統一發的木製小菜櫥,下麵堆放著很多柴火,對過擺著一對大籮筐,牆角豎著幾根扁擔;房間另一頭窗戶下按放著一張簡易的書桌,桌上擺了一盞用四個牙膏蓋粘在一塊菱形有機玻璃上的自製台燈,桌子的一側是一張簡易木板床,牆上貼著一張被煙霧熏得焦黃畫像,仔細看才能分辨出這是一張**在**城樓上接見紅衛兵的圖片,屋裏麵隻有床前一塊是空的,這也是‘知青營’典型的擺設。

吳畏對這些中秋果品還是顯示了該有的熱情,他也毫不客氣地吃了幾個。鳳芝坐在床的另一頭沒有要走的意思,她在同村的小夥子麵前顯得很自信,可在吳畏麵前就沒有那麽自然了,人家有文化,長的又帥,又是城裏人,上台能唱樣板戲,下台能給村裏生產出謀劃策,大會發言無需講稿,可以說,這個時代男青年所有的優點他身上都有。

可吳畏隻對月餅感興趣,一口氣吃了好幾個才想起旁邊坐著小女孩,他拿了一個遞給鳳芝,說:“你也吃一個!”

“我在家裏吃過了,吃不下了!”

“那就吃個柿子,我一個人吃不好意思!”

鳳芝接過了一個,剝了皮,悄無聲息地吃了起來,她看著吳畏一臉不開心樣,起身想走。吳畏無聊的實在沒法打發時間,對她說:“月亮升起了,我們到水渠邊好嗎?”鳳芝沒有拒絕,點頭說:“好的呀,我也正沒地方玩!我在水渠邊的小橋上等你!”

當然不能兩個人並排從村子裏走出,如果被人看到了,那就是第二天塘埠頭的第一新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