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頭吃完了早飯,牛秀才就要去學裏。

背著書袋的牛秀才握著董三娘的手,依依不舍,“娘子,這幾日你不用掛心我,隻管照顧好自己,替我跟嶽丈嶽母問安。”

說完,又問:“娘子,真不用我等你們一塊走?”

董三娘笑吟吟地抽回了手,“雖說是回娘家,但我和紅魚兩個女子出趟門總得準備些東西,相公若是真等我們倆隻怕去學裏就晚了。”

牛秀才看看日頭,隻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從娘子嫁進牛家門起,他還沒和娘子分開過這麽久呢。

隻是嶽丈家裏要辦周歲宴的事,牛秀才的確有聽董三娘提過,再說這幾日雞飛狗跳的,雖然牛秀才自個不想承認,可莫名的他對董三娘要回娘家住幾日的事竟心生一丟丟的竊喜。

遠的香,近的臭。

小別勝新婚嘛,也好,也好!

等牛秀才一走,憋了許久的紅魚終於忍不住了,“三娘,不是說今天隻我一個人回去嗎?怎麽你也?”

方才她就奇怪了,隻是當著張氏她們的麵不好問而已。

董三娘坐在床沿上打理包袱,“我和你一塊回娘家住幾日,不好?”

本來她是不打算回去,可方才桃花跟紅魚的一通爭執,讓她心有戚戚意。

連個沒出閣的姑娘家都知道隻要當了官,都會三妻四妾。

再想想牛家對她的心思,董三娘實在待不住了,第一次這麽想回娘家。

“好好好!”紅魚怎麽會說不好?

“咱們真要回去住幾日?”

從隻她一人回去一趟變成了她們倆一同回去,還要再住幾日,桃花心裏美得都快冒了泡。

要不是還在牛家,她都能蹦起來歡呼雀躍。

董三娘笑著瞥了她一眼,“是是是!還不快點來幫忙?”

自從出嫁之後,除了回門那一日董三娘再沒有回過娘家,一時間,竟有些近鄉情怯之感。

理了些自個平常給爹娘還有侄兒做的女紅,董三娘發現除此之外她竟沒有別的東西可以帶回家。

想到方才她說要回娘家時婆婆一言不發,連個家裏醃的鹹菜疙瘩都舍不得讓她帶回家當禮,董三娘心頭又是一陣酸澀不平。

有些事可以習慣,有些事卻不能對比,一對比就是自個堵心。

無聲的歎了口氣,董三娘拿起手上的包袱出了門,紅魚左右瞧瞧防賊似的給門上了鎖,嘴裏還小聲嘟囔,“咱們是上了鎖,也不知道相公回來會不會讓大娘子和桃花進去。”

千防萬防,家賊最難防。

董三娘無奈笑笑,“真要進去,你這一道鎖又能防的了誰?”

紅魚看看掛在門上的黃銅小鎖,想想也是,“反正三娘你的那些首飾銀子我都壓在箱子底下還鎖了好幾道,除非她們不要臉了,不然誰都偷不走。”

這還在牛家呢。

董三娘飛了紅魚一眼,“好啦好啦,這日頭都高了,咱們趕緊走吧。”

也許就是怕董三娘會問她來要回門禮,張氏把自個關在屋裏,就連董三娘來跟她道別的時候也都連門都不出,隻朝著窗外說了聲,“早去早回,跟親家問好。”

董三娘心裏已經有了數,就不再有期望。

沒有期望,自然說不上失望。

背上一個包袱手裏又提著一個包袱的紅魚一走出牛家門,就深吸了一口氣歡快地說道:“就門裏門外這麽點地兒,怎麽這到了門外整個人都舒坦了?”

董三娘自從嫁來牛家就循規蹈矩,無事絕不出門,這時候別說紅魚了,她都深有所感。

好像走出了這道門,整個人就像是新生了一般。

回頭看了一眼牛家的黑漆木門,董三娘心裏明白,束縛住她的從來都不是這道門。

離鎮上路遠,紅魚可不會虧待董三娘和自個,花了四文錢在路邊攔了輛牛車。

雖然最近常常陰雨連綿,可春姑娘的腳步是攔不住的。

看著路邊田裏連綿開成了一片金燦燦的油菜花,鼻間也嗅到了陣陣泥土的芬芳,董三娘的臉上不由自主掛上了一抹笑容。

紅魚卻在一旁嘮叨,“早知道三娘你也要回家,我就該去村頭老劉家租他家的馬車,現在倒委屈三娘坐這破牛車。”

董三娘還沒說話,趕牛車的先不幹了,“哎哎哎,你這姑娘咋說的話?我這牛車怎麽就破了?”

紅魚吐吐舌頭,大聲回道:“搖搖晃晃的都快散了架,大爺您這車不叫破還能叫什麽?”

“嗐!”趕牛車的大爺搖頭晃腦,“一看說這話的就是沒嫁人的大姑娘,這叫什麽搖搖晃晃?再晃我這車能晃得過新娘子做的大花轎?”

“你!”紅魚到底是沒嫁人的大姑娘,被外人調侃也忍不住羞紅了臉,“老不羞!”

董三娘“噗嗤”一聲笑了,伸手摘了一朵竄到路邊來的油菜花簪到了紅魚的鬢上,“傻姑娘,我有什麽委屈的?你知道什麽叫歸心似箭嘛?我現在啊就想趕緊回家。”

說著說著,笑著笑著,董三娘眼圈就紅了。

想家了,想爹娘了。

紅魚扁了扁嘴,“我也想趕緊回家。”

自從紅魚跟著她到了牛家,因為她不愛出門連累的活潑好動的紅魚也陪著她一塊悶著。

董三娘摸了摸紅魚的鬢角,含著淚又笑了起來,“咱們這趟回家多住幾日,下次再什麽時候想回就回。”

紅魚瞪大了眼睛,“真的?”

董三娘點點頭,“真的!”

紅魚咬了咬嘴唇皮,“三娘……你好像變了……”

看著田野的風景,心胸都變得寬廣了起來,董三娘迎著濕漉漉的春風微微一笑,“是啊。”

沒有早上桃花鬧的那一場,她依舊還是那個自怨自艾的董三娘。

連沒出閣的桃花都知道,哪個當官的不是三妻四妾。

別說自古深情留不住,薛寶釵苦守寒窯十八年也不過等來一個平妻的結局。

她一個隻有嫁妝可以依靠的商戶女,又能等來什麽好結果?

真心嗎?

又不是話本子裏,真心向來容易辜負。

紅魚驚喜地張大了嘴,“三娘,你……”

董三娘俏皮地朝紅魚眨了眨眼,“我本來就是商戶女,天生愛計算,這世上沒有什麽東西不能買賣的,隻要上了秤的都能換價錢。我稱了稱,好像一個秀才也不值多少分量嘛。”

紅魚眨巴眨巴眼睛,老老實實的,“我聽不懂,不過三娘你想開了就好。要我說,雖然秀才娘子身份高了,可做人不痛快又有什麽意思?”

是啊,做人不痛快又有什麽意思。

董三娘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